聽這一言,嵐琪臉上掠過雲淡風輕的笑容,伸手給玄燁布菜,口中道:「教導他們是皇上的責任,臣妾管好他們起居飲食,就足夠了。」


    玄燁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兩人對坐吃飯,之後說些別的事,吃罷了飯太子要過來說話,嵐琪早早就退下。原想就此迴去向皇貴妃有個交代,外頭卻有人等著,太皇太後要見她,環春一路陪她過來,笑著說:「挨完皇上的訓斥,該是太皇太後了,這事兒到底和主子什麽相幹,怎麽都是您在挨罵?」


    嵐琪也覺得不可思議,無奈地苦笑著:「也罷,他們衝著我生氣不會有什麽節外生枝的麻煩,若是將那幾位叫來訓一頓,誰曉得後頭又會怎麽樣。」


    但太皇太後並未責怪嵐琪,隻是想知道事情的經過,她對覺禪氏一向不順眼,可見嵐琪願意出麵,絕不單單是皇貴妃施壓那麽簡單,細細把經由都聽了,嘆息:「也罷,你與她友好些,來日她至少記著你的恩德,一直看她不入眼,可她也總算安分,再者聽你這麽一說,算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但又囑咐嵐琪:「薔薇雖美,花枝帶刺,遠遠看著就好,不要靠的太近了。」


    這其中的道理嵐琪懂,她並沒打算和覺禪氏成為親友至交,從宮女那會兒起,十多年了,她能放心坦言的人,依舊隻有布姐姐一個,便是榮妃、端嬪諸人,嵐琪也不過是相處得來,開開心心玩在一起罷了。


    並非她多疑多忌,看著榮妃和惠妃這些年時親時疏,這宮裏頭怎樣的人際交往,光看著就看明白了。


    這場鬧劇,惠妃和榮妃一同壓製了宮內的流言蜚語,看著都是溫柔好性的人,遇到這樣的事,卻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主。宮裏人都曉得兩位娘娘平日裏好說話,但要緊的時候說一不二,不敢在節骨眼兒上冒犯她們,所以那陣風很快就壓下去。而對於嵐琪來說,她將來有一日料理六宮之事,今天的經歷也叫她又長一智。


    再從慈寧宮歸來,向皇貴妃交代兩宮的意思,未提及玄燁要她自己去說之類的話,皇貴妃也不曾多問,但說起覺禪貴人,是要她這一兩個月別再出門好好反省思過,至於平貴人,就看皇帝那兒幾時臨幸,之後的事都不必嵐琪再操心。


    終於迴到永和宮歇下,胤祚撲來找額娘,問額娘一下午和晚上都去哪兒了,撒嬌說他悶得很,乳母嬤嬤們又不肯領他去找四哥玩耍,氣哼哼地說:「額娘再要把胤祚丟下,胤祚就不跟和娘好了。」


    嵐琪又氣又好笑,罵他:「小東西,連你也來欺負我?」


    但看到兒子,不由自主想起八阿哥,可憐八阿哥一次次被生母拋棄,便是今天這般,他額娘會為了佟嬪甚至自己考慮,但一提到他,又是一副冷血無情的態度,可覺禪氏應該知道,生母的存在,並非她冷血無情就能抹殺,對於孩子來說,實在很可憐。


    胡思亂想又想起納蘭容若,玄燁說他今天難以向明珠交代,又不知是什麽光景。


    想想明珠管著內務府,索額圖掌管大內侍衛,本是可以好好相處的兩個存在。今天的事,看似作弄了覺禪貴人,實則衝著溫貴妃和佟嬪去。幾大家族的關係本就敏感脆弱,覺禪氏也從未被真正算在明珠府門下,若是明珠,絕不會去趟這渾水,可容若卻衝進宮裏迅速解決了這件事。


    說他越權似乎不至於,畢竟報了「自裁」,誰也怪不到他,可明著不能怪罪,暗下的怨是結了,若是要有人以此做文章,容若興許就吃不了兜著走,對明珠更是一大麻煩。


    這晚容若離宮,得知表妹安然無事,神經一鬆才猛然想起被他半句話都沒交代就拋下的沈宛,滿腹愧疚無奈,想要趕緊迴家去安撫她,可大宅的下人早早等在宮門口催著他迴府,容若知道是父親要找他麻煩,躲也不是辦法,索性坦蕩蕩地迴去了。


    偏偏這一天,明珠夫人陪著老太太在後院佛堂念佛吃齋,外頭的事一概沒來打擾,夜裏念經後就預備要歇著,卻見兒媳婦不顧肚子裏懷著孩子,風風火火地跑來,哭著求她:「額娘快去瞧瞧,阿瑪傳家法了,額娘,怎麽辦啊……」


    明珠夫人急得話都說不出,一路過來從下人口中知道大概是什麽事,婆媳倆匆匆忙忙趕到書房,才走到窗下,裏頭突然傳出人仰馬翻的動靜,幾件瓷器似乎被打碎了,娘兒倆驚得對視一眼,難不成父子倆動手了?


    「畜生,我生你何用?既然你眼裏也沒我這個父親了,今日就結果了你。」朝堂之上儒雅的明相大人,也會說出這般狠話,隻聽得裏頭一陣子乒桌球乓,明珠夫人嚇得衝進來,但見各種東西摔得稀爛,一把劍鞘橫在地上,鋒利的長劍還握在明珠的手裏,可他卻被動地被兒子揪著衣領頂在牆上,他到底老了,怎抵得過正當盛年的兒子。


    「容若……」明珠夫人高唿一聲,竟是嚇得暈厥過去,少夫人扶著婆婆一起跌在地上,哭著求他們父子倆鬆手。


    可容若卻對這一切視若無睹,死死摁住了父親,比起父親手裏的長劍,他的目光是更銳利的刀刃,直直逼著父親說:「你在朝廷上下做了些什麽,以為真的能瞞天過海嗎?在你眼中我是不孝之子,可在外人眼裏,我的一切都是在為你贖罪。殺了我?殺了我誰來為你贖罪?沒有了我這個逆子,納蘭明珠的氣數也就盡了。」


    「畜生……」


    麵對父親毫無底氣的斥罵,容若一把扭過他的手,把他手中的長劍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目光如冰錐一般刺進父親的雙眼,恨道:「要殺,就不要猶豫,我早就累了,一輩子活著,就是為你贖罪嗎?」


    少夫人哭著撲過來抱著容若苦苦哀求:「容若你不能這樣,鬆手,你死了阿瑪額娘怎麽辦?我和孩子們怎麽辦?」


    哐當一聲,明珠先鬆了手裏的長劍,他豈會真有殺子之心,可兒子今天的話卻真真震到了他,他該好好為將來的事考慮,猶豫不決的事,也必須有個了結了。


    少夫人把長劍踢得遠遠的,父子倆也漸漸鬆開了彼此,明珠到底含恨,反手一巴掌打在兒子臉上,容若隻是舔一舔唇邊血跡,冷漠鄙夷地看了眼父親,旋即轉身就走,撂下父母妻子不管,頭也不迴地沖入夜色之中。


    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父親,十幾年如一日戰戰兢兢在皇帝麵前做事,到頭來,隻換得父親對自己起殺意,隻換得他不忠不孝的孽子罵名,三十多年的人生,他到底留下了什麽?


    沒有騎馬,沒有隨侍跟從,容若幾乎是漫無目的地在京城的黑夜裏胡亂走,心內的火氣漸漸淡下,不知不覺,竟是走到了私宅附近,再差幾步就要到家門口,可他卻停下了。


    為什麽會來這裏,因為他無處可去,可這裏不該是自己無處可去才來的地方,那樣對沈宛不公平,自己不能總是對她施捨感情又或是為了有安身之地而對她好,那樣沈宛太可悲,對她太殘忍。


    轉身要走,心想不如就這樣一直走下去,隨便走到哪裏去,可才挪動步子,身後突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匆匆腳步聲下,是沈宛在問:「容若,是你嗎?容若?」


    容若詫異地迴頭,昏暗月色下,但見沈宛迎麵而來,她幾乎是撲進了自己的胸懷,緊緊抱住了他的身體,言語哽咽地說:「我知道你會迴來,我一直在等你。」


    「宛兒。」


    「不要丟下我。」沈宛哭了,伸手來捧容若的臉,似乎想要確認就是她的男人,可驚悚地摸到了容若臃腫的臉頰,還有嘴角已經幹結的血跡,她緊張地顫抖起來,一聲聲問,「容若你怎麽了,和人打架了嗎?」


    迴到家中清洗傷口,沈宛含淚給他上藥,容若見她如此悲傷,無奈地笑著:「我沒事,你放心。」


    沈宛抹好了藥,立在一旁收拾瓶瓶罐罐,垂首思量了好久,終於問:「剛才你怎麽要走了?我看到人影,心想是你迴來了,可你卻轉身走了,我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或是睡著了做夢。」


    「你一直等在門口。」容若皺眉頭,輕輕將她拉到麵前,「天還很冷,你凍壞了怎麽辦?」


    沈宛的淚珠大滴大滴地滑落,不知為了什麽悲傷至極,好半天才平靜,哽咽著說:「我怕你不迴來,下午看到你那樣衝出去,我真怕你再也不迴來。」


    「我想來,可我……」容若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不能總是失意了才來,不能總是為了逃避什麽才來你身邊,那樣對你不公平。」


    沈宛伸手摸他腫起的麵頰,心疼得無以復加,聽著這句話,含淚苦笑:「是我要跟你迴京,是我要生生世世跟著你。可我一直都明白,我對你而言,隻是萍水相逢,你不忍負我,已經給了我想要的一切,可我一直都給不了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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