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大驚,紛紛圍攏過來,隻見溫貴妃麵色發青、唿吸窒塞,宮女七手八腳把溫貴妃抬到裏頭,避開外麵的人,冬雲才撲上來慌慌張張地解開主子的衣裳扣子,撩起外頭的袍子,隻見貴妃腰腹上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白布,解脫束縛的一瞬,貴妃就緩過一口氣,臉色也轉圜過來。


    蘇麻喇嬤嬤跟在後頭瞧見,皺眉問:「纏這個做什麽?」


    冬雲戰戰兢兢道:「娘娘生完十阿哥後,一直嫌肚子上的皮肉收不迴去,最近又開始綁帶子束縛,又清減飲食,想變迴從前苗條的腰身。」


    嬤嬤連連搖頭:「這麽瘦小的人,還要怎麽折騰,難道弄得幹柴似的身子,皇上會喜歡?」便命令冬雲,「主子年輕不懂事,你也不懂嗎?再不許娘娘這樣折騰身子了,飽滿圓潤一些,瞧著才更有福氣。」


    榻上溫貴妃慢慢醒過來,正好聽見蘇麻喇嬤嬤這句話,竟是悲從中來,咬唇含淚不言語,嬤嬤則勸她:「娘娘這要是一口氣過不來,留下十阿哥您忍心嗎?您可要好好珍惜身體,想想那些被病痛纏身的人,健康的人更該好好活著呀。」


    溫貴妃含淚不語,稍稍點頭,心中自有她不能說的話。


    等嬤嬤出來,太皇太後滿麵焦慮,嬤嬤隻是笑說:「貴妃娘娘憂心太皇太後的身子,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這會兒急著過來問安,也沒來得及用膳,是餓著累著的,歇息幾天大概就好了,一會兒讓人把娘娘抬迴鹹福宮就是了。」


    僖嬪笑道:「許是覺禪貴人也出門去,鹹福宮裏少了照顧娘娘的人。」她這話的言下之意,是嘲笑挖苦溫貴妃不能隨駕的不如意,在座的都是明白人,哪個聽不懂,太皇太後便十分不高興,冷冷說她:「那僖嬪這幾日就過去伺候貴妃,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


    僖嬪不敢再多嘴,之後眾人不大高興地散了,宜妃和惠妃必然不信嬤嬤那番說辭,待到翊坤宮裏歇息,派人去打聽來,才知道溫貴妃為了苗條,不吃飯還綁束腹帶,這才弄得暈了過去。


    宜妃鄙夷地說:「這是盼著皇上迴來,她好邀寵麽?溫貴妃也太能想了,真是瞧不出來,還以為她就是個瞎折騰的主兒。」


    惠妃也覺得不可思議,冷笑道:「果然這宮裏誰不想爭口氣,咱們不爭也有別人來爭,都是為自己活著的。」


    宜妃一手托著姣好麵容,自信得意地笑著:「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客氣,反正人人都是這麽活著的。」


    鹹福宮裏,溫貴妃被送迴來,太醫來看過,再三勸溫貴妃不能再這樣折騰身子,麵上她一一答應,可轉過身又推了冬雲送來的米粥:「那些補氣血的藥就吃得夠飽了,不必再吃這些。」


    「娘娘您要是再暈過去一次可怎麽好?」冬雲苦勸,「嬤嬤今天那樣說,可有幾個人能信,不定怎麽在背後笑話您呢。」


    溫貴妃卻目色堅定,咬牙道:「讓她們去笑吧,聖駕迴鑾的日子,我一定要光彩照人地出現在皇上麵前,我不鬧了,我就漂漂亮亮的,還不成嗎?」


    她決定的事,冬雲根本拗不過,好在沒做什麽特別出格的事,她隻是想讓自己變得更好看些,態度上總算是要積極地活著,比起從前要好上許多。


    千裏之外,夜色降臨,佟嬪來陪皇貴妃用膳,滿桌皆是新鮮美味的江南菜色,佟嬪用得很好,可姐姐突然說她:「你吃這麽多,就不怕發胖嗎?」


    佟嬪年紀輕,柳條一樣的身姿,自然不在乎這些,但是被姐姐這樣說,還是放下了筷子垂首不語。


    皇貴妃知道她的性子,唯有自己嘆息,又說她:「你總是和覺禪氏走得近?傻妹子,別怪姐姐說話直,你這張臉往她身邊站,本來還有的幾分姿色就被比得無影無蹤,你看誰願意和她好,躲還來不及呢,人比人氣死人,你懂不懂?」


    佟嬪低垂著臉說:「可她比旁人實在多了,好些人隻不過是來巴結我,很沒意思。」停了停,又很不甘心地說,「姐姐若不喜歡,往後我離她遠一些好了。」


    其實皇貴妃不高興,並不在這件事上,她這會子沒好氣,全因皇帝不知去哪兒了。一到蘇州還沒坐熱凳子,就跑出去,這邊一句話也沒送過來,前麵神神秘秘搞得皇帝在忙政務似的,其實人根本就不在,皇貴妃滿腦子想的,就是玄燁尋花問柳去了。


    「還不如把那個小妖精送過去,誰知道外頭是什麽東西。」皇貴妃氣唿唿地嘀咕著,佟嬪卻不大聽得懂,她的心智那樣簡單,壓根兒沒想皇帝微服私訪的事,之後陪著姐姐尷尬地用了晚膳,也不願杵在跟前討人厭,早早就離了。


    這一晚皇帝沒往後頭來,前頭雖然該有的事一件不少地伺候著,可真真假假誰也不曉得皇帝到底在不在,嵐琪上半夜輾轉難眠,到後來累了不知不覺睡過去,翌日晨起環春來給她梳妝打扮,說昨夜皇上在前頭歇息的,她還不大信地問:「你親眼瞧見了?」


    環春勸她:「若真有那樣的事,主子也別太計較了,出門前太皇太後的話奴婢可記著呢,要娘娘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嵐琪卻雙手捂著臉說:「我這樣把眼睛都閉上才好,什麽睜一隻閉一隻,看見了就不怕膈應得慌?」


    環春極少見主子這樣鬧別扭,又哄又勸,問她為何如此難過,就當是宮裏多個妃嬪又如何,嵐琪卻說:「宮裏的人有名有份,大家都一樣,我吃醋可不抱怨,但外頭怎麽能一樣,他不去找不就什麽事都沒了?」


    環春無奈極了,笑著說:「可誰說萬歲爺去找了呀,都是娘娘您自己瞎猜的,萬歲爺就算真的微服私訪,若是做正經事呢?您這樣冤枉萬歲爺,萬歲爺找哪個做主去?」


    這些道理嵐琪也懂,可脾氣上來了管不住,還振振有詞地說:「我是為了他好。」


    之後皇帝傳旨來,請皇貴妃諸人隨駕去虎丘,皇貴妃那邊立時就推辭了,說傳了戲不想出門,榮妃過來和嵐琪商量,說她們若跟著,皇貴妃臉上沒麵子,而皇帝身邊總不乏大臣皇子相隨,她們去不去,不過是看心情。


    「你泰山也登了,虎丘那麽點兒高,別稀罕了。」榮妃是這樣勸,嵐琪卻說各地有各地的風光,不在山丘高低,榮妃便直說,「下頭幾個見皇貴妃不去,都不敢動,我也一點都不想去,你若要去就隻剩你一個人了,小心皇貴妃又不高興。」


    如此,話傳到前頭,玄燁已整裝要出發,梁公公卻說娘娘們一個也不跟來,太子及諸阿哥相隨,公主們也跟娘娘留下看戲。


    玄燁皺眉頭:「什麽要緊的戲,看戲哪兒不能看?你再去問,說朕要她們去,還有德妃,她怎麽也不去了?」


    梁公公無奈地迴話:「奴才就是好奇德妃娘娘怎麽也不去了,特地親自去問了娘娘,是真的不去。」


    玄燁很不高興:「為什麽?」


    「大概……」梁公公也曉得後頭娘娘們鬧什麽別扭,但他不敢說,何況昨天皇帝跟幾個大臣微服私訪去,他留在這裏裝樣子伺候,並不知道皇帝到底去了哪裏,就更加不能對他提那些事,這會兒隻有胡亂說,「大概是累了,這幾日趕路急。」


    「她又閑得慌了。」玄燁恨道,徑直往門外頭走,梁公公趕緊跟過來,隻見皇帝走了半程,才突然停下,頗尷尬地問,「德妃住哪兒?」


    梁公公哭笑不得,趕緊引路,聖駕匆匆往這邊來,嵐琪正穿戴好衣裳要去皇貴妃那兒等著看戲,迎麵和玄燁碰個正著,皇帝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冷聲道:「朕從沒聽說過,你喜歡看戲。」


    嵐琪乍見玄燁,看他紅光滿麵氣色極好,不由自主就想像他昨晚幹什麽去了,心裏不高興,嘴上當然不服氣,垂首說:「皇上不記得了,臣妾如今愛看戲本子。」


    玄燁懶得理她:「換了衣裳,跟朕去虎丘。」


    嵐琪站定了不動,依舊垂著腦袋說:「皇貴妃娘娘也不去,臣妾去了娘娘該不高興了。」


    環春在邊上看得膽戰心驚,把心一橫,撲上來拉著主子對皇上說:「萬歲爺稍等片刻,奴婢這就給娘娘換衣裳。」不由分說就把她家鬧別扭的主子拉了進去,避開了皇帝嵐琪也不管不顧了,氣哼哼說,「你打什麽圓場,我就是不想去。」


    環春哪裏睬她,拉著紫玉一同給她換行頭,一邊說:「娘娘別強了,明明是榮妃娘娘勸得您不去的,您不是還說山不在高低,各地有各地的風光?皇上都請到門前來了,本來就什麽不高興的事也沒有,您這樣撂臉色給皇上看,奴婢膽都要嚇破了。」


    幾人麻利地給她收拾好,再推到門外頭,玄燁見她一臉不情不願地模樣,實在是有些不高興,不禁冷聲問:「好端端的,你到底怎麽了?」


    嵐琪心裏砰砰直跳,她也沒天大的膽子真讓皇帝難堪,可一想到他昨晚可能去尋花問柳,渾身都不舒服,低垂著腦袋不說話,皇帝卻突然湊到麵前來,似看穿了她,輕聲地說:「皇祖母幾時給你下的懿旨,說要是有人敢帶朕去花街柳巷就要治重罪?烏雅嵐琪,你如今膽子不小啊。」


    沒想到皇帝竟然已經知道了,嵐琪嚇得睜大眼睛看著他,玄燁則一臉的淡定,見她這樣反而笑了,輕聲道:「你可是四妃之一,這樣小家子氣,沒一點皇家風範,皇祖母倒是說過要你們大度從容,你怎麽不記著?」


    「皇上沒去那種地方?」嵐琪沒頭沒腦地就問出來,幸好邊上的人離得有些距離,她聲音也不大,可玄燁還是覺得尷尬,又氣又好笑,卻捨不得將她怎麽樣,唯有點頭笑道,「朕不會去,可你信不信?」


    「信。」嵐琪驕傲地稍稍揚起下巴,「皇上說什麽都信。」


    如此這般,妃嬪中隨駕去虎丘的,隻有德妃一人,等消息傳到皇貴妃這兒,正準備要開戲了,眾人生怕皇貴妃不高興,個個兒都膽戰心驚,沒想到皇貴妃倒是從容地讓開戲,熱熱鬧鬧大半天,並不見怒意。隻有佟嬪後來私底下聽見姐姐說,讓德妃陪著,總比外頭的野女人強。


    且說聖駕駐蹕蘇州織造府,此處園林屋宇雖也巧奪天工富麗堂皇,終不比皇宮來的寬闊龐大,妃嬪所在之處加強防備不得有外人隨意走動,反而讓妃嬪們在裏頭走動少了些顧忌。今日眾人陪皇貴妃看戲,覺禪氏陪了一整天坐得腰背酸痛,趁夜色迷人,一路迴去時,繞進花園逛了逛,所見江南園林的確與京城很不相同,不禁說:「果然更精緻靈巧。」


    香荷卻不屑,在主子身後嘀咕:「這園子那麽小,總是不及咱們紫禁城的,一路過來,奴婢沒幾處看得上眼。」


    覺禪氏笑她:「你一個小宮女,眼價那麽高,叫這府裏夫人小姐聽見,該笑話了。」


    香荷卻道:「說起小姐,主子您瞧見沒,那位祁夫人巴不得把女兒推給皇上呢,今天看戲都沒帶來,是怕皇貴妃娘娘不高興吧。」


    「人家是在旗的官小姐,適齡選秀就能入宮,你操心什麽?」覺禪氏滿不在乎,在園中亭台坐下,夜風撲麵清冷提神,她真是很喜歡這個地方。


    可香荷卻喋喋不休這些瑣事,說什麽選秀機會渺茫,當然是現在讓皇帝入眼的好,聽得覺禪氏很不耐煩,終於打發她說:「我冷了,去拿手爐來。」


    香荷無奈離去,覺禪氏難得清靜片刻,但十月末的天,坐著終究發冷,才站起來想動動,那邊過來數盞燈籠,遠遠就有熟悉的聲音在問:「什麽人在亭子裏?」


    容若?覺禪氏心裏一緊,但很快就鎮定下來,自嘲:「誰來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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