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貴人拿來一碟果脯,挑了一塊碎桃肉遞給嵐琪,她看了看搖頭別過臉,輕聲說:「嘴裏苦澀些,心裏才不苦。」


    「我雖心疼你,可也知道,你若言苦,這永和宮外頭多少人要不服氣,多少人的日子要過不下去了。」布貴人嘆息道,「月初安貴人病了一場,太醫院裏不少勢利眼,推脫說忙著幾位娘娘待產,都不盡心去瞧瞧。好好一個人病得可憐,是她身邊的宮女沒法子了,才來求戴妹妹,你知道她是個心善的人,還能不計前嫌地求端嬪想法子,這才有太醫去診脈開藥,戴妹妹去看她一迴,迴來直嘆氣,說此一時彼一時。」


    嵐琪苦笑:「姐姐再瞧瞧我這裏,稍稍咳嗽兩聲,太醫院就聽見了,一個個盯著捧著,生怕有半點閃失。是啊,我若說日子苦,宮裏多少人要活不下去?可是姐姐,我今天心裏,真是不好受。」


    布貴人見她眼中含淚,心疼地說:「我不是不讓你說,你心裏不痛快,說出來就好些了。」


    「我也不知怎麽了,心裏堵得慌,我什麽都比別人好,皇上待我好,太皇太後待我好,我有兒有女,我到底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可我就是……」嵐琪說著哽咽難語,伏在布貴人懷裏好一陣抽搐,布貴人輕輕撫摸她的背脊想要她順順氣,可自己也無奈地說,「旁人眼裏你那麽完美無瑕,又有誰知道你背後的辛苦。隻看著你榮光萬丈,有時候耀眼得連我都無法接近,嵐琪啊,這是不是就叫高處不勝寒?」


    嵐琪臉上掛著淚珠,仰臉看著布貴人,布貴人溫和地說:「我記得宜妃那會兒坐在寧壽宮門前哭,說她想見見五阿哥,隔天一早又去跪求,鬧得太皇太後都動怒,可你敢嗎,你敢做這樣耍賴的事嗎?對皇上也好,對太皇太後也好,你能豁得出去嗎?我時常想,不隻是我們看著你完美,皇上和太皇太後眼裏的你,也許一樣是完美的。你自己一定知道,在皇上麵前要乖巧、溫柔、賢惠,不能做任何給皇上添麻煩的事,可你沒有三頭六臂哪能真正麵麵俱到?所以你隻能忍耐,即便遇到自己不情願的事,為了所為的大局著想,就甘願自己受委屈。從前你是真真正正的溫柔賢惠,現在漸漸的,也開始刻意表現得溫柔賢惠了,是不是?」


    「是嗎?」嵐琪怔然,呢喃著布貴人的話,似乎是解開了心中鬱悶的所在,至少這次把女兒送去寧壽宮的事,她心裏是十萬個不情願,可她還是答應了太皇太後答應了玄燁,還大度懂事地說,生下來就把孩子送走,卻沒有一句話是真心實意。


    再想想,即便當時因為她衝動把話說出口,讓太後高興一場,說起來是怕太後不高興,才把這件事定下的,可事實上,她還可以為自己爭取,但太皇太後一句話,玄燁一句話,她就又不由自主地做起那個溫柔賢惠的烏雅嵐琪,硬生生把本來的心意給扼殺了,如今再後悔難過,又有什麽意思?


    「我們雖然還年輕,可終究不是從前的小姑娘了。」布貴人笑著,伸手擦掉嵐琪的眼淚,「有時候人難免要做些違心的事,就說這宮裏女人們送往迎來的,咱們又有幾次不是端著客氣的?再者宮裏的日子若想過得風生水起,哪兒有那麽容易。你就看皇貴妃娘娘,你都不記得了吧,早年你還是個常在就得寵那會兒,她嫉妒得瘋了似的,明著折騰你不算,暗地裏還拿端靜來威脅我要我害你。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現在的皇貴妃,根本就是兩個人了。你想想,眼瞧著太皇太後將她束手束尾,她再那樣折騰要怎麽活?當然要變通一些,同樣對我們來說,偶爾變通一些事,也很正常呀。」


    嵐琪的心靜下來,破涕而笑道:「姐姐現在可比從前強多了,能說這麽多開解我的話。」


    布貴人卻笑:「鍾粹宮挺熱鬧的,端嬪娘娘人緣好,時常有人來竄門子,女人們聚在一起說說閑話,我這裏大多還是跟著她們學來的。」


    嵐琪的情緒似乎好些了,布貴人讓宮女端水來給她洗臉,收拾妥當後又遞過來蜜餞,她這會兒才算吃了些,布貴人笑她:「月子裏可不敢哭,要壞了眼睛的。」


    「不哭了,好好的日子過著,我哭什麽?」嵐琪長長地舒口氣,又說道,「我知道,是我太在乎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感受,而對於眼前我所得到的一切總是心懷感恩,覺得自己何德何能,不知不覺就想做得更好,不給他們添任何麻煩。與其說違心做什麽,不如說是我習慣了這樣去麵對,總覺得我是不該也不能違背他們的。」


    「但心裏總會有不情願的事,我猜想……」布貴人輕聲問,「把公主送去寧壽宮,不管是不是你的主意,你事先就知道的吧?」


    嵐琪點了點頭,布貴人苦笑:「就是啊,我們都說皇上怎麽會那樣對你,一定是和你商量過的。」


    「商量過又如何,反正我是不情願的,可這句話,隻能對姐姐你說。」嵐琪蜷縮著身子,滿麵的無奈,「我多想再爭一爭,我若堅決不答應,皇上會依我,但我就怕那樣他會覺得我不好了,就是這種心態作祟,我才覺得心裏堵得慌。」


    布貴人笑道:「這樣的心態才是對的,這些年你哪件事不是守著分寸來的?你可別忘記,伴君如伴虎。」


    嵐琪渾身一震,可不是嗎?關起門拉起帳子,她和玄燁是兒女情長,是可以嬉笑打鬧的小夫妻,可大是大非上,哪怕就隻是走出這寢殿的門,他就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了。


    「她們都說,你早晚要料理六宮的事,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不讓你沾手,不過是因為要你伺候著太皇太後,老人家西歸瑤池之後,你一定推脫不掉,不然太皇太後又為何那樣精心地栽培你?」布貴人很實在地說著,「你看榮妃娘娘現在這麽忙,到時候的你,也一定忙得根本想不到這些事了。」


    嵐琪隻是笑,心下想,玄燁給予她的不隻有情愛,還有責任,如果把女兒這件事歸算到責任上,似乎就好受些了。


    兩日後,過了產房忌諱的日子,玄燁來看過嵐琪,一陪就是兩三個時辰,嵐琪也是頂頂沒出息的,那天對著布姐姐抱怨那麽多,被玄燁三兩句一哄,什麽不高興的事都拋在九霄雲外,仿佛註定了被玄燁吃得死死的,隻要看見他的笑容,就能什麽都不在乎。


    小公主洗三是在慈寧宮,玄燁看過嵐琪後也親自過來,太後對孫女愛不釋手,一直誇讚這孩子漂亮可愛,太皇太後更是喜歡,說這丫頭長大了,一定和她額娘一樣漂亮。儀式之後太後就說要抱孩子去給嵐琪瞧瞧,反是太皇太後說孩子太小了別抱來抱去,等出了月子不遲,但等太後離去,玄燁也要告辭時,太皇太後卻留住他問:「你把女兒送去寧壽宮,隻是為了將來不讓她遠嫁?」


    玄燁目光有些驚訝和被看穿的尷尬,但旋即就笑了,「孫兒再如何,總也不及皇祖母的心智。」


    太皇太後笑道:「不是心智,是我心疼我的孩子們。」


    玄燁垂首道:「因為那心思不孝,孫兒並不願提起,就是對嵐琪也不必說得那麽明白,孫兒自己心裏明白就是了。」


    「玄燁啊。」太皇太後拉著皇帝到身邊,笑著問他,「就那麽喜歡嵐琪嗎?皇祖母沒給你挑錯人?」


    玄燁驕傲地笑道:「嵐琪可是孫兒自己挑的,但當年您若不答應,大概也沒有今日。皇祖母問的是,孫兒喜歡她,如今不管位份尊貴還是金銀珠寶,都並不稀罕給她,隻盼她平平安安,能陪我一輩子。」


    祖孫倆這番話,蘇麻喇嬤嬤也在邊上聽著,她卻不大明白,隻等皇帝離開,太皇太後才對她說:「玄燁該是怕我百年之後,太後成了這宮裏最尊貴的人,可你知道,她是個沒主心骨的人,指不定就受了什麽挑唆誘惑變了心思。她做皇後時不得意,做太後也一直還是兒媳婦的身份,誰曉得心裏頭藏沒藏怨氣,五阿哥終歸是宜妃的兒子,保不定將來她和宜妃就好了。現下把嵐琪的閨女送過去,她和嵐琪也有了維繫,哪怕我走後宮裏頭變了氣候,看在公主的份上,太後起碼不會和嵐琪有隔閡,玄燁想得很長遠吶。」


    蘇麻喇嬤嬤笑道:「太皇太後隻管放心,兩人都心疼對方,就有這份心思,也能長長久久。」更稟告說,「這幾日六阿哥都在承幹宮,和四阿哥玩得可好了,不曉得那天德妃娘娘對孩子說了什麽,四阿哥又活潑起來,皇貴妃也高興。」


    這話老人家愛聽,還讓蘇麻喇嬤嬤迴頭領倆孩子來陪陪她。而說起六阿哥喜歡黏著四阿哥,兄弟姐妹那麽多,仿佛是天生血脈相連,六阿哥最喜歡的就是親哥哥,這幾天又能和哥哥玩在一起,每天來給額娘請安時,都三句不離哥哥。


    這天一邊給嵐琪請安,一麵等皇貴妃來領他去寧壽宮看小妹妹,母子倆說話時皇貴妃就到了,四阿哥進門很禮貌地給德妃娘娘請安,可胤祚又隻管拉著哥哥說話,結果被胤禛責備:「你怎麽總是沒禮貌,見了我額娘要先行禮,我都教你多少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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