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什麽,聽見皇上開始說朝政了,臣妾就想是不是該迴避。」嵐琪隨口敷衍,至於真正在想的事,不提也罷。


    玄燁不知為何心情很好,便促狹地對太皇太後說:「皇祖母可否知道,孫兒迴京前嵐琪在永和宮裏摔了一跤的事?」


    太皇太後大驚,忙問怎麽迴事,知道肯定沒摔壞,可責備嵐琪瞞著她,又是一頓數落,嵐琪今天就是跑來挨罵似的,等兩人一起離開慈寧宮時,她理也不理皇帝就要走,玄燁拉住她,她才氣唿唿地說:「皇上就那麽喜歡看臣妾挨訓,您說您沒事兒嚇唬太皇太後做什麽?」


    玄燁嗔道:「你這是在教訓皇帝?膽大包天。」


    「臣妾不敢。」嵐琪低垂著腦袋,看見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囁嚅著,「今天真是後悔極了,再也不要有下迴了。」


    「皇額娘替你照顧孩子,你好好養身體,連著兩年懷孕,朕真是擔心你的身子。」玄燁半命令的口吻說,「朕要你健健康康的,孩子總有人撫養,孩子總是你的。」


    說話時,前頭梁公公過來,躬身稟告:「萬歲爺,納蘭容若大人已在幹清宮等候。」


    嵐琪聽見不敢再糾纏皇帝,讓玄燁先去辦正經事,可玄燁反問她:「你覺得納蘭這件事,該怎麽辦?」


    嵐琪一愣,當即的反應是不該幹涉朝政,玄燁笑說這是納蘭的家事與朝廷無關,她才跟著玄燁一路往前走,思考後迴答:「三綱五常之中,常有不近乎人情的事,可畢竟是少數,天下若無綱無常,豈不是要亂了套?臣妾一直聽傳言,說納蘭大人與這位女子住在外宅,明珠夫人每每上門都遭冷遇,不管她是什麽名分,丈夫的母親來訪,不說上座款待,竟還冷臉無視,怎麽都說不過去。臣妾不知這個女人究竟怎麽想的,鬧到今日這步田地,她自己也有很多的錯。小公子終究是納蘭家的血脈,臣妾也是做母親的,盼的是兒子錦繡光明的前程,可是小公子跟著她無名無分,能有什麽前途?臣妾這樣說,或許是太清高太自以為是了,但為人妻者,讓丈夫跟著自己一起不幸,她到底為了什麽要跟著納蘭大人呢?」


    玄燁淡淡而笑:「所以呢?你覺得朕要不要出手幹預?」


    嵐琪心裏一震,想起皇帝方才對太皇太後說的話,她不敢胡亂揣摩皇帝的用意,可她有不想刻意地迎合討好玄燁,說中了固然沒什麽,若沒中皇帝的心意,玄燁不悅她自己也不甘心,何苦來的?


    遂本著自己的心意說:「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明珠夫人要定了這個孫子,而少夫人才失去一個孩子,怎麽看都不該再讓人把這個孩子帶走。雖然那個女子一定會悲傷,可如果她一開始就好好尊重納蘭大人的家世,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臣妾希望皇上別管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是去是留,憑他們自己的本事吧。」


    「好,朕聽你的。」玄燁輕描淡寫地就定下了,吩咐環春她們好好送德妃迴宮,自己徑直往幹清宮來,一件能讓妃嬪幾句話就定下的事,真真是對皇帝而言毫無分量,如今鬧得他們家雞犬不寧,玄燁的目的就達到了,之後再怎麽樣與他不相幹。


    納蘭容若來,是告病好幾日後初見,玄燁如常與他說些朝政要務,半字不提他家裏的事,末了則吩咐他:「八月經筵大典,大學士以下皆侍班,你自然也要參加,過了八月另有一樁外差派給你。替朕到黑龍江跑一趟,朕要在那裏駐軍對陣沙俄羅剎,你去考察當地的一切,如今那裏的地貌氣候、風土人情以及農耕經濟,朕都要知道。十月迴京向朕復命,十一月朕要犒賞平台將士,你也參加吧。」


    容若領命,以他的才幹,這些事都不難辦,當初去江南賑災,那麽一個爛攤子他都收拾迴來了,去一趟黑龍江有什麽難,皇帝對他的器重遠勝於同齡的其他人,可他也明白,皇帝屢屢插手他的私事,都是為了以此牽製他父親在朝中如日中天的權勢。父親常罵是他不忠不孝的孽子,可明明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作為兒子不僅沒有給他添麻煩,更一直在為他贖罪。


    玄燁見他淡定從容,反而為此高興,也覺得男兒當如是,便索性提起台灣的事,平台大捷是天大的喜事,可隨之而來的分歧,卻讓玄燁舉棋不定,此刻問容若道:「眼下朝廷和閩浙地方的不少官員主張放棄台灣,隻守澎湖,你怎麽看?」


    容若想了想說:「臣與施將軍見過幾次,施將軍認為台灣是江浙閩粵四省之左護,是為國防重地,且台灣土壤肥沃物產豐富,農耕經濟大有前途。當年鄭成功就是從荷蘭人手中收復台灣,彼時荷蘭人竊窺邊場,逼近門庭,才種下前明之禍,倘若如今我大清再次放棄,恐怕重蹈覆轍,遺患後世。臣以為施將軍所言極是,他是最了解那裏的人,朝廷許多官員並不懂,不過是隨波逐流的附和,至於閩浙地區那些主張放棄的官員,興許是他們開始貪圖安逸了。」


    玄燁點頭,這些話他聽施琅說過,心中很以為意,沒想到容若與施琅也有些許往來,可見施琅為了能說服自己,沒少在朝廷裏走動,心裏漸漸有了主意,放下幾件大事,忽然就笑道:「經世治國,你是朕的臂膀股肱,朕從來不懷疑你的才幹。」


    「臣惶恐。」容若俯身,心中惴惴,果然皇帝便問他,「家裏的事,卻為何屢屢鬧出笑話,你可知道這一堆摺子裏頭,有人也參了你兩本?」


    容若麵色嚴肅,不曾言語,玄燁起身離開了桌案,如兄似友地走近他身邊,輕聲道:「男兒當誌在四方,英雄美人,朕不反對你的兒女情長,可千萬不要讓這些成為自己人生的絆腳石。」


    「皇上恕罪。」容若單膝及地,玄燁卻虛扶一把要他起身,淡然說,「去黑龍江時,帶上沈宛吧,帶她去看看遼闊的土地,讓她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她習慣了江南方寸閨閣,難怪心胸不寬廣。至於孩子的事,你們自己看著辦,有本事就讓你額娘送還,沒有本事,也別做不孝之子。」


    「臣遵旨。」容若再次屈膝,待欲退下,突然又被皇帝叫住,轉身來時,見皇帝背對著自己,慢聲道,「覺禪貴人和你從前的那一段段,朕也是在得了她之後才曉得的,沒想到在朕這裏,也會有君臣爭一女子的笑話。」


    納蘭容若大駭,驚恐地伏地說:「皇上,斷沒有此事,臣與覺禪貴……」


    「為人臣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你且安心做好這些你該做的事。」玄燁淡淡道,「朕許諾你,朕不會追究過去的事加罪於她,更不會讓人虧待她,她會好好在宮裏活下去,何況她還給朕生了八阿哥。自然,朕再也不想聽見任何關於你們的傳言,朕不想八阿哥的生母,背負什麽不貞不潔的汙名,往後不論何時何處,管好你的眼睛和嘴,不該看得不該說的,心裏要明白。」


    容若臉色蒼白,緊張得不能言語,皇帝卻霍然轉身揚長而去,隻聽得外頭說擺駕承幹宮,不多時梁公公客氣地進來說:「納蘭大人,您該走了。」他才慢慢緩過神,恍惚間,仿佛都不記得皇帝剛才對自己說了什麽。


    深宮中,有小太監跑迴鹹福宮,冬雲聽罷嘆了一聲進來稟告,說皇帝去承幹宮了,炕上身懷六甲的溫貴妃驀然失望,神情淒楚地說:「果然那麽多人懷孕,他就想不起我來了,皇貴妃的小公主沒了,她要傷心到幾時,皇上這一天天地哄,也不嫌煩嗎?」


    覺禪氏端坐一旁,靜靜地看著她,溫貴妃發了一會子脾氣,沒想到前頭卻有人來了,皇帝雖然去了承幹宮,卻派手下的人來問問溫貴妃怎麽樣,她是頂頂在乎皇帝是否在乎她的人,光隻是這樣一句問候,就足夠她歡喜一陣子。


    心情一好,溫貴妃話就多起來,絮絮叨叨說近來的事,免不了支開冬雲幾人,說起明珠府的笑話,可不料覺禪氏卻毫不在意地說:「娘娘,往後明珠府的事,您不必費心為臣妾打聽,臣妾已經不在乎了。」


    溫貴妃很意外,眼珠子一轉,激靈之下緊張地問:「難道你也對皇上動情了?」


    覺禪氏暗覺不好,忙解釋道:「臣妾的心您最明白了,不想知道明珠府的事,並不是移情,而是擔心長此以往難免落人把柄,臣妾命賤不足為道,娘娘何苦被臣妾牽連?還請娘娘不要誤會,臣妾還是從前那樣的。」


    溫貴妃唏噓道:「這樣才好,若是連你也動了情,你的樣貌你的智慧,我可怎麽辦?」


    覺禪氏一陣心寒,笑不由衷,這是她的命。


    此刻承幹宮內,安養許久的皇貴妃身體已見康復,皇帝來看她自然是最高興的事,本以為隻是說說閑話的歇息,不想皇帝卻有正經事問她:「宗室貴戚王公大臣各家裏,在胤禛這些年齡的女孩子,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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