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推開他的手笑:「還沒醒酒不成?大清早說什麽渾話,快洗漱收拾上朝去要緊。」


    容若卻又拉住她的手說:「我清醒得很,隻想對你說一句話。」


    「你說你說,這又是來的什麽小孩子脾氣?」沈宛溫柔地望著他,半句不問昨夜為何不歸的緣故,也知道容若除了大宅不會去別的地方,他並非流連聲色chang所之人,當初在江南相遇,彼此不知對方的身份,而他既知自己妓子出身,也半分沒有嫌棄之意。


    容若深情道:「你不願做的事,我決不讓人委屈你,我額娘時不時來尋你的麻煩,你且忍一忍,隻要咱們不鬆口,她再鬧幾迴就消停了,我不會讓他們把孩子帶走。」


    沈宛稀奇道:「怎麽想起說這些話?昨晚……」她說著停了下來,還是不想問,伸手脫了容若身上的衣服,底下丫頭送來幹淨的朝服,手腳麻利地給他穿戴上,一麵柔聲說,「我若不信你,怎地隨你來京城?我若不信你,要怎麽在這院子裏過下去?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沈宛,從前那些人千金難得我迴眸一笑,隻是我不屑,隻是我瞧不起他們。而你之於我,莫說如今歲月靜好,便是坎坷崎嶇,我也生死相隨。你的額娘終究是生你養你的母親,如同我愛富森一樣愛著你,你可以疼我嗬護我,不要與她翻臉無情,不孝之人,何以屹立於天地?」


    容若感慨:「可惜她不知你這樣好,總在我麵前說你的不是,時至今日依舊企圖拆散我們。」


    說這些話時,繈褓中的嬰兒朗聲啼哭,沈宛笑著要離去,「我要伺候小少爺去了,你趕緊吃兩口飯上朝去,一頂又是大半天的功夫,真不如派了你外差,我隨你天南地北的去,還自在呢。」


    年輕的母親說著便閃迴內屋去照顧兒子,容若這邊收拾妥當,時辰也不早,他還要趕去幹清門上朝,進來看看兒子,又與沈宛簡單話別,便匆匆離了。


    然而入朝後,難免與父親相見,官場上他是下級,人倫上他是兒子,總不能見了卻視若無睹,少不得上前來請安問候,邊上幾位大人便誇讚容若年輕有為,恭維明相教子有方,明珠卻冷笑一聲:「我生出這般三綱五常都不懂不明白的孽畜,實在愧對聖恩。」


    容若俯身聽著,自有其他官員來解圍,說笑著將他帶開,不多時皇帝駕臨,皆事以朝務為主。


    散朝後,容若又被皇帝叫進去,其他大人各自散了,明珠走在前頭,索額圖忽而湊過來,笑道:「明相可有閑暇,京城醉仙樓出了新酒,昨日送到府裏幾罈子孝敬我,正愁沒有知己。」


    兩人彼此都是麵上和氣,暗下鬥得你死我活之人,明珠自然不會做去索額圖府上喝酒這般紮眼的事,隻是客氣地笑著:「家中老母親身上不大好,這幾日都在身邊伺候,索大人的盛情,明珠隻有辜負了。」


    索額圖忙道:「既是如此,我當去府上探望老夫人。」


    自然這樣的話會被明珠拒絕,兩人又走幾步,索額圖終於說明來意,原是為了宮中四位娘娘身懷皇嗣的事,而今皇貴妃、溫貴妃都有了身孕,若生得皇子,對她們各自的前途都極有助益,特別是皇貴妃,若是生下皇子,興許不出兩年便要入主中宮,這樣一來,嫡子可就不止太子一人了。


    明珠自然曉得索額圖打得什麽算盤,就是不明白他好端端地來與自己說做什麽,他就不怕自己一本參到皇帝麵前,但轉念一想,他隻是提了提而已,並沒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自己也抓不著什麽把柄。


    「德妃娘娘隆寵不衰,此番第四次懷孕,若再得一子,膝下有三子扶持,才是前途不可限量吶。」明珠將話鋒一轉,不再指向皇貴妃與溫貴妃,笑著說,「況且索大人不知道嗎?皇貴妃娘娘這一胎很不牢靠,國舅爺遍尋名醫,朝中同僚都知道,索大人可要幫一幫他?」


    索額圖卻道:「德妃娘娘出身微寒,盛寵多年也不過是如今的氣候,難道明相還看不出她的將來?再者寵妃如何?太祖阿巴亥大妃,太宗宸妃,先帝爺孝獻皇後,哪一個不是寵妃,她們何等下場,她們的兒子又……」


    「索大人今天,話不少啊。」明珠狐疑地看著索額圖,以索額圖的為人,絕對不會對政敵說如此露骨的話,總覺得他在哪兒下了套子等著人去鑽,明珠再三思量,唯有打斷了這番話,抱拳道,「家中老母親等我迴去侍奉湯藥,待母親痊癒之後,定備下好茶與索大人閑談。」


    明珠匆匆走了,索額圖立定在原地看他離去,麵上露出幾分得意輕蔑,口中輕聲冷笑:「膽小如鼠。」


    轉眼五月,皇帝設立漢軍火器營,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八旗日益強大。玄燁親政以來,勵精圖治,先後智擒鰲拜、平定三藩,如今全力以赴收復tai灣,北邊又抵抗沙俄羅剎,國力日漸強盛,大清正一步步走向鼎盛。


    慈寧宮內,太皇太後早已不幹涉朝政,偶爾才會聽皇帝說說朝廷之事,即便指點幾句,也絕不在大事上左右皇帝,隻是時常感慨:「我隻有你阿瑪一個兒子,他還英年早逝,原以為我是沒有子孫福氣的人,可如今你也好,福全常寧也好,都給我生了那麽多的子子孫孫,孩子多得我都認不全了、老天爺實在眷顧我,更叫我健康長壽看著你創下萬世基業,當年入關時,我帶著你阿瑪,每一天都擔心漢人會把我們再趕出去,一年年的,就這麽過來了。」


    這日福全也在,他最是會哄祖母高興的人,三兩句的就把話帶開了,又與玄燁對視一眼,說起六月要去古北口外行獵,問皇祖母答不答應。


    蘇麻喇嬤嬤笑著:「這事兒怎麽來問太皇太後了?皇上和王爺們想去,去便是了。」但說這話,就想起一事來,明白了似的對主子笑道,「難怪呢,皇貴妃娘娘六月臨盆。」


    太皇太後頷首:「是不妥當,皇貴妃臨盆在即,你們去至少十來天,多著急的事情。」


    福全卻道:「當初榮妃娘娘臨盆時,皇上也在外頭行獵呢,隻要在太醫算的日子前迴來就是了。實在是眼下若不去,天氣越來越熱,入了秋又另有別的事,就這幾天功夫了。」


    太皇太後瞪了他一眼,福全不敢再多嘴,又看著玄燁說:「皇上實在想去?」


    玄燁眼含深意,對皇祖母道:「行獵是其一,自然另有別的事,皇兄隻是哄皇祖母高興的,不想說罷了。」


    太皇太後嘆息:「既然是朝廷大事,你們便去吧,宮裏頭有我在呢,蘇麻喇這次也會去承幹宮看著皇貴妃。她也不容易,這麽些年好容易才有一個孩子,如今又是副後之尊,不能不在乎。你們早去早迴。」


    如此一來,皇帝六月初要去古北口行獵的事便在宮內宮外傳開,眾人也都知道皇貴妃要在六月臨盆,皇帝這個節骨眼上跑出去,難免傳閑話。但再算算日子,皇帝自五台山歸來至今,幾乎隔天都在承幹宮陪著皇貴妃,這麽多年從未見帝妃如此親近過,有時候連皇貴妃都私下對青蓮抱怨:「我越來越醜了,皇上看我不厭煩嗎?我看他都厭煩得很。」


    而四位娘娘中,皇貴妃最早臨盆,其次宜妃是八月,德妃在九月,溫貴妃則更要晚一些,而今溫貴妃腹中胎兒也已成型,不再如早先時不安穩。皇貴妃雖然搖搖晃晃,太醫都有信心她能挨到足月分娩,宜妃、德妃一直都很康健,眾人便開始猜測四人生子生女。


    鹹福宮裏,鈕祜祿家的女眷進宮來探望貴妃,叮囑一些產育之道,溫貴妃從前不大願意搭理家人,如今卻因為有了身孕,宮中無所依靠,才對家人十分眷戀。阿靈阿自然多多殷勤地派人來哄著貴妃,好緩和從前的尷尬。


    今日坐說閑話,講起宮外的事,幾大家族的家長裏短都拿來當談資,待到了規定的時辰夫人們離去,溫貴妃便喚冬雲:「去請覺禪貴人過來。」


    覺禪氏近來偶爾才會到正殿見溫貴妃,她有了身孕也不必惦記皇帝恩寵,自然不用天天纏著人家出謀劃策,今日突然把她叫來,覺禪氏還以為溫貴妃又奢求什麽,等坐定了,卻聽貴妃說:「聽我嫂嫂講,明珠夫人經常去糾纏那個沈宛,想要把孫子帶迴大宅裏養,都鬧了好久了,可是納蘭容若不答應,一直僵持著。」


    覺禪氏沒想到溫貴妃是說這個,又聽說容若固執地保護著沈宛母子,不禁笑:「夫人還是不了解這個兒子,他決定的事,哪個能左右,若能左右,以夫人的手腕,早沒有沈宛什麽事了。夫人恐怕也是投鼠忌器,怕真的傷了沈宛,惹得他們母子決裂。」


    溫貴妃懶得費心想納蘭家的事,隻是笑道:「皇上六月初要去古北口行獵。」


    覺禪氏應道:「臣妾知道。」


    溫貴妃熱情而自信地笑著:「我不是答應過你,讓你見見沈宛嗎?那會兒就說,等哪次皇上去行獵,就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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