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順利分娩,娘娘已產育兩次,隻要胎位正,臣以為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眼下最怕的是胎死腹中,胎兒的病弱會全部反應在母體上,臣惶恐……」太醫屈膝道,「請太皇太後、皇上恕罪,最糟糕的情況,胎兒胎死腹中的話,德妃娘娘的生命也會受到威脅。」


    太皇太後連連後悔:「當初該聽你們的話,讓她墮了這個孩子,是我太奢求了。」


    「皇祖母不要自責,嵐琪若知道,會更加難過。」玄燁亦是麵色沉沉,冷聲囑咐太醫,「小心看護德妃,此事不宜對外宣揚。」


    太醫叩首稱是,又聽太皇太後問:「可有什麽能保德妃萬全的法子?」


    「啟稟太皇太後,若提前催產,讓娘娘盡快將孩子生下來,對娘娘自身來說是最好的事,但孩子會受到傷害,原本足月就有夭折的可能,更何況不足月。」太醫小心地說,「且催產是皇家禁忌,唯恐有妃嬪在皇嗣血脈上動手腳,自然早產之外,是絕不能催產的。」


    太皇太後恨道:「什麽時候了,你來對我說皇家禁忌?」


    玄燁則問嵐琪足月分娩該是幾時,太醫應是六月下旬,說現在若不在乎孩子,催產是最佳的時候,可以保全德妃自身,但是胎兒幾乎等同於放棄。


    「在適當的時候為德妃安排催產,不要告訴她是放棄孩子,就說為了母子平安。」太皇太後當機立斷,更對玄燁說,「孩子若夭折,她必然傷心,你多多安撫就好,榮妃她們都是這麽過來的,不是說做皇帝的女人要有這份承受,平常百姓家裏,孩子夭折也是常有的事,這才是子孫繁衍養兒育女的貴重。」


    玄燁沒有異議,心裏想好了日後要怎樣安撫嵐琪,可他畢竟切膚之痛,嵐琪好容易辛苦那麽久,到頭來卻不能為她保住孩子,喃喃自語說:「若不能見也就罷了,生下來夭折,才更叫人傷心。」


    對於這一切,嵐琪渾然不知,身子的日益沉重她能感受到,不似前幾月能有精神與布貴人她們說說笑笑,終日懶怠挪動,胃口也一日比一日差,這天她更是摸著肚子對環春說:「我怎麽覺得,這孩子不大動了,她又睡著了嗎?」


    環春自己雖無產育經驗,可伺候了嵐琪兩迴,太醫叮囑的話聽了不少,心裏也大概猜得出主子這一胎不大好,可不吉利的話不敢說出口,盡心盡力在她身邊照顧,突然聽主子這樣說,竟不知該如何應答。


    嵐琪見環春緊張,自己反而笑了:「所以我說是個閨女,胤禛胤祚在肚子裏的時候多活潑,這孩子一直很安靜,將來一定是個乖巧懂事的小公主,你看端靜多頑皮,她在布貴人肚子裏的時候,就很能折騰的。」


    環春心裏沒來由的覺得悲戚,其實主子這樣樂觀,她該高興才對,可總覺得不踏實,毫無之前四阿哥六阿哥出生時的興奮喜悅。


    「環春。」嵐琪突然喚她。


    環春怔了怔,湊上來問:「娘娘要什麽?」


    嵐琪卻握住了她的手說:「有些事太醫不說,我心裏也明白的,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如果這孩子有什麽閃失,我縱然傷心,也要想著太皇太後和皇上,所以我不會在人前哭,你不要擔心我會憋壞,沒有人的時候,你讓我靠一靠就好。」


    環春已是聽得眼淚汪汪,努力笑著說:「娘娘怎麽說這樣的話,小公主一定會平安的。」


    嵐琪也笑,可一笑眼淚就落下了,一手輕輕護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嗔怪環春:「你就不要哄我了,皇上和太皇太後哄我就夠了,你們都哄著我,讓我覺得自己沒事,到時候才更傷心,現在就把之後的事想清楚,我就不害怕了。」


    環春拿帕子給她擦眼淚,嵐琪自己抬手就抹掉,深深唿吸後給自己鼓勁說:「我都生倆兒子了,怕什麽?」


    然而即便皇帝叮囑太醫院不要走漏消息,可紫禁城裏從來就沒什麽秘密,經手的人多了難保不透露風聲,前些日子宜妃就聽說了幾句,這幾日眾人冷眼瞧著,德妃越來越孱弱,都是生過孩子的女人,不難猜之後的結果。


    轉眼六月初,禦花園裏已是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的光景,亭亭玉立的蓮花爭相盛開,仿佛是預備好了要迎接一位公主的到來,可饒是這般繁榮景象,德妃的身體依舊每況愈下。


    可朝廷上,三藩之後,tai灣又是玄燁的心頭大患,對於清廷而言,鄭家王朝的存在,等同於前明殘存,餘孽未除,一直以來南征北戰,哪怕對三藩用盡兵力,皇帝也從未放鬆過對tai的攻略。


    去年鄭經暴斃,內臣馮錫範等作亂,以傳聞「監國非藩主真血脈」為辭,與鄭經之弟鄭聰等人共謀,收迴鄭克臧監國之印並殺之,擁立年僅十二歲的鄭克塽繼承延平王之位。少主沖齡,由鄭聰輔政,然鄭聰貪鄙懦弱,諸事皆決於馮錫範諸人,tai灣之政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玄燁便因此發布詔令,言鄭經既伏冥誅,賊中必乖離擾亂,宜乘機規定澎湖、tai灣。然而福建水師提督萬正色不主張攻取台灣,另一方麵,內閣大學士李光地、福建總督姚啟聖等極力保薦施琅,認為他是鄭氏世仇,其心可保,又熟習海上情形,還有謀略。玄燁遂在去年已再度起用施琅為福建水師提督總兵官,加太子少保,前往福建,作為攻tai主帥。


    經年準備,如今已是攻tai最好的時機,玄燁一心一意懸係此事,若是往年,必然少入後宮,不近女色,奈何嵐琪臨盆在即,總是他心頭之憂。


    這一日太醫院急報,說德妃娘娘出現唿吸紊亂之症,若不即時催產,恐母子皆殤,可皇帝卻在幹清宮與諸大臣商議攻台之事,李公公猶豫再三未上報,直接問到慈寧宮,太皇太後便下旨要太醫力保德妃周全。


    嵐琪早晨起來就覺得不舒服,胸前鬱悶需大口唿吸,內務府送來許多冰塊給寢殿裏降溫,孕婦仍舊燥熱難耐,她覺得自己很不好,果然此刻太醫穩婆一應妃嬪產子上需要的人手都到齊了,嵐琪自覺身體毫無分娩之意,太醫坦率地告訴她:「為保母子平安,臣要為德妃娘娘催產。」


    嵐琪孱弱不已,竟還有憂慮:「催產是宮廷禁忌,太醫不可擅自決定。」


    太醫苦笑:「娘娘多慮,臣自然是領旨前來,娘娘不要再動心神,之後會很辛苦,請您保存體力。」


    「那就有勞太醫。」這是嵐琪清醒時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在湯藥艾灸的刺激下,強烈的宮縮折磨得她幾乎神誌不清,可一如從前分娩兩位皇子,她硬是以柔弱之軀對抗疼痛,一聲不吭。


    而太醫方才對德妃說催產是為了保母子平安,轉過身就吩咐產婆諸人:「太皇太後有旨,要緊時刻,不必姑息胎兒安危,不損傷娘娘鳳體為前提,盡快幫娘娘胎兒產出,胎兒若夭折,不會追究你我的罪過。」


    此刻產婦已疼痛得毫無力氣,甚至一度氣悶暈厥,果然如太醫所言,若晚半天催產分娩,德妃極有可能懷著孩子就那麽去了,幸在產婆嫻熟的手法下,再度清醒的德妃終於竭力分娩,孩子脫離母體的一刻,她麵上氣色便見緩和,奈何體力耗盡,等不及聽一聲嬰兒啼哭,便昏厥過去。


    環春幾人守在產房門外,合十祝禱求神拜佛,她們從未見主子這般險境,個個都都麵如菜色,正等得不耐煩的時刻,竟聽見裏頭微弱的嬰兒啼哭,眾人麵麵相覷,她們可是都做好了準備,孩子難保的。


    裏頭慌慌張張有人出來,麵上神情糾結,看不出喜悲,隻是氣喘籲籲地說:「快去稟告,德妃娘娘生了小公主,娘娘平安。」


    隻是娘娘平安?環春愣在原地,她最愛聽「母子平安」這句話,可出來的人卻不提孩子,明明剛才聽見了嬰兒啼哭,為何不說母子平安,環春撲上來問:「小公主怎麽樣?」


    那人隻是搖頭,催促說:「快去稟告,娘娘平安了。」


    如是,這樣的消息傳遍六宮,太皇太後在大佛堂裏聽見說嵐琪安然無事時,竟是熱淚盈眶,與蘇麻喇嬤嬤哽咽道:「這一次她好了,就別再讓她終日伺候我,這些年我依賴她,卻不知她支應這裏的事多辛苦,往後好好讓她保重身子,她若身體不好,我怎麽把玄燁交付給她。」


    往年兩次,蘇麻喇嬤嬤都陪著嵐琪,這一迴則因知道德妃不好,怕太皇太後著急傷身,所以玄燁讓她陪著祖母不要離開,此刻本是滿心安慰,卻聽主子這一句話,未免暮景傷愁,也潸然淚下道:「主子就不必操心這些了,娘娘她素來最有分寸,她那樣敬愛您,您不讓她在跟前伺候,才是叫她傷心的事。您看這樣生死一劫她都安然度過,定是得上蒼庇佑,和主子您一樣,當年生先帝爺時九死一生,奴婢以為您就要那麽去了,可您不僅熬過來了,更熬出了大清的江山啊。」


    太皇太後含淚點頭:「是這個道理。」邊說自己沒事,讓蘇麻喇嬤嬤趕緊去瞧瞧嵐琪。


    嬤嬤急急趕來永和宮,太醫一見就說:「公主十分孱弱,臣等無法用藥醫治,嬤嬤還請稟告太皇太後,小公主的氣息拖不過多少日的。」


    「這樣的話,暫時別對德妃娘娘說。」嬤嬤定一定神,穩步往殿內來。


    寢殿裏用了很多冰,嬤嬤一進門就覺得身子發冷,床榻上的人似乎有了知覺,她趕緊湊到身邊,但見嵐琪慢慢睜開了眼睛,一見是嬤嬤在跟前,便微微笑起來,又虛弱地問:「嬤嬤,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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