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召見六宮,佟貴妃為首,下至答應及官女子等,烏泱泱地站滿了正殿,太後亦在上首端坐。原以為要就德嬪被下藥的事警示六宮,可等太皇太後駕到,跪聽垂訓,老人家竟是從太祖太宗說起,絮絮叨叨大半個時辰,一眾人直跪得膝蓋麻木腰背酸軟,幾個略柔弱一些的,直接就倒下去了。


    見到有人跌倒了,太皇太後才冷笑:「真真是嬌貴極了的,我說幾句話就撐不住了?」


    佟貴妃咬牙忍耐著,還要叩首道:「之後臣妾會加以訓誡,還請太皇太後息怒。」


    「貴妃如今越發穩重,從前到底是太年輕,近來太後和皇上時常在我麵前誇讚你,今日瞧見果然不大一樣了,如此,我也安心讓皇帝把鳳印交付與你。」


    太皇太後一言出,四下譁然,佟貴妃亦是十分緊張,老人家卻悠哉悠哉說後半句話:「十二月皇帝要大封六宮,我已與皇上商議,晉封你為皇貴妃。皇貴妃位同副後,是後宮裏至高無上的地位,往後你執掌鳳印,可要為皇上好好料理六宮,諸如德嬪今次被下藥的事,可再不能有了,皇嗣是皇室的命脈,延綿繁盛,大清才能代代相傳。」


    「恭喜皇貴妃娘娘……」


    妃嬪們紛紛恭賀,可佟貴妃眼中卻迅疾地劃過一絲失望,阿瑪他們終究沒為她爭取到最高的榮耀,皇上為何不讓她做皇後,生母的族人中出一個堂堂正正的皇後,不好嗎?是她不夠賢德,還是沒有真正生育子嗣,才不配做皇後?


    可想這些已毫無意義,太皇太後當眾宣布,等同下了聖旨,她往後就是皇貴妃了,雖然同享一個「皇」字,皇後與皇貴妃終究是妻與妾的差別,眼下四周都是恭賀的聲音,她唯有勉強打起精神笑著接受,又叩首謝恩太皇太後與太後,而這樣一熱鬧,方才的沉悶尷尬氣氛也被打破了。


    太後端坐在太皇太後下手,她漸漸適應了麵對妃嬪們說一些做主的話,正溫和地笑著:「聖旨還未下,亦未行冊封典禮,你們還是以貴妃相稱為好。」眾人稱是,太後繼續道,「喜事自然不隻佟貴妃一人,不日將有聖旨頒布,到時候你們互相恭喜,可有得忙了。」


    眾人麵上皆有喜色,可太後旋即說來年開春選秀的事,一時四妃之位該有哪幾個人,又變得模糊。而提起有新人進宮,太皇太後再次說到德嬪的事,更才有幾分笑臉又冷下臉來說:「你們是皇帝的妃嬪,為了後宮的祥和安寧,當同心協力,如今德嬪的事雖是她一人受害,卻是後宮不寧才有的結果。這迴是她,下迴就不知道該是誰遭殃,你們每一個人都該反省自身,之後三日內,都在各自住處閉門思過,不要再出門了。」


    殿內氣氛又變得嚴肅,太皇太後起身要離開,卻又撂下一句,「這裏暖和,你們再呆半個時辰,好好想想我剛才說的話。」唯一指了佟貴妃道,「貴妃隨我來,還有幾句話要交代你。」


    佟貴妃趕緊起身,可跪了那麽久,雙腿早就軟了,眾目睽睽下險些顛倒,踉蹌著跟了太皇太後去,留下一屋子的女人烏泱泱地跪在那裏,彼此麵麵相覷,明知太皇太後有意責罰,也不敢說出口,倒是太皇太後和太後都離開後,有人輕聲提起:「既然貴妃娘娘封了皇貴妃,溫妃娘娘該封貴妃了吧。」


    溫妃跪在那裏,聽見提起她,轉身朝眾人淡然一笑:「若如姐妹們所說,到時候鹹福宮裏擺三日流水席,大家都來湊熱鬧。」


    而這一邊,貴妃隨太皇太後進來,老人家卻並沒有話要對她說,還是太後領她在別的屋子,問腿腳是否要緊,幾句關心後,就讓她先迴承幹宮去,貴妃不得不問:「太皇太後說,對臣妾另有幾句話交代的。」


    太後且笑:「隻因你尊貴,豈能和她們一同跪在一起,迴去吧。」


    「可……」貴妃還想再問,但太後已轉身走了,她揉了揉膝蓋退出來,外頭青蓮已經等候,攙扶著她繞過大殿,瞧見裏頭滿滿當當地跪著女人們,眼下隻有兩個人不在,一個她自己,還有一個正安胎的烏雅氏。


    「德嬪的孩子不是保住了嗎,太皇太後這是生得哪門子氣?」佟貴妃也看得出來,太皇太後有意懲罰六宮,可想想光是為了一個烏雅氏,佟貴妃還是很不服氣的,好在沒有忽視她的尊貴,沒有把她和其他妃嬪混為一談。


    等佟貴妃迴到寢宮,幾個宮女忙著給熱敷按摩,等她疼痛減輕,歇了好些時候,竟是過了一個多時辰才聽說慈寧宮那裏散了,青蓮來迴話時說:「咱們走後半個時辰不到,太皇太後下令又往大殿添了炭盆,後來又說別浪費了,等那幾盆炭燒燼了再散不遲,這樣一來足足一個時辰,加上之前太皇太後訓話的大半個時辰,娘娘們都站不起來了,好些個都是手下奴才背出來的,太皇太後也太狠了。」


    佟貴妃聽得直皺眉頭,無法理解地說:「太皇太後這樣做,不怕給德嬪樹敵嗎?為了她被人下藥加害,所有的人陪著罰跪反省,皇上也大動幹戈搜查六宮,他們把德嬪推上風口浪尖,難道不怕這一次是迷藥,下一次就是毒藥?」


    她這番話不無道理,太後私下裏也問過婆婆,一併連搜查六宮的事都覺得太過了,可太皇太後卻說:「有人挑釁皇帝的威嚴,玄燁若再悶聲吞下,那些人就該更得意了。隻有正麵應對殺雞儆猴,才能震一震那些人,皇帝在明處,他們在暗處,並非是他們有利,而是他們見不得天日,宵小之徒,豈能長久?」


    且說太皇太後讓眾妃嬪閉門思過三日,實則無這道命令,往後三天也沒人會在宮內遊走,養尊處優的女人們足足跪了近兩個時辰,膝蓋骨都要碎了,那日太醫院忙得焦頭爛額,差點連德嬪這裏的醫藥都應付不上。自然,別處再忙也不能怠慢了永和宮,太醫按時送藥來,幾經檢驗,才送到德嬪娘娘的嘴邊。


    嵐琪最怕吃藥,玄燁送了好些糖果蜜餞哄她,這會兒宮女把藥送到她嘴邊,她皺著眉頭喝完,趕緊塞了一塊糖,苦笑著:「老早做宮女時,哪裏這麽嬌貴,就是發燒了也躺一晚就好,反而當了妃嬪,動不動就宣太醫熬藥,這身子是慣出來的柔弱。」


    眼下伺候她的人,都是暫時從慈寧宮撥來的,嵐琪也算都認得,隻是她們都不大愛開玩笑,又是這個節骨眼兒上,終日都板著臉,這會兒聽嵐琪說這個,便有人說起今日慈寧宮太皇太後訓話的事,說各宮娘娘前後跪了近兩個時辰,太醫們都忙壞了,難怪今天的藥晚了半刻才送來。


    嵐琪聽了很訝異,反覆地問:「所有人嗎,真的跪了兩個時辰?」


    宮女應道:「貴妃娘娘先走了,溫妃娘娘以下所有人,都在慈寧宮跪了近兩個時辰,太皇太後下令之後三日再閉門思過。」


    「為了什麽事?」嵐琪問,可她轉念就想明白了,眼下這時候,還能為了什麽事?滿心覺得不安,連帶端嬪榮嬪都跪了,布姐姐和戴常在也跪了,所有人吃那麽大的哭,就為了她一個人,往後她還怎麽在六宮與別人相處?


    「德嬪娘娘,您該躺下了。」宮女們上來抽走嵐琪背後的大枕頭,要她繼續躺下靜臥,嵐琪覺得她們難以親近,可她現在就想找人說說話,心裏很脆弱,竟忍不住哭起來,問她們,「環春幾時能迴來,她們還要在慎刑司呆多久,香月最挨不住打的,你們幫我去求求太皇太後,放她們迴來可好?」


    嵐琪一哭,宮女們就紛紛跪地請罪,弄得她無奈又尷尬,捂著嘴再不敢哭泣,可心裏頭實在憋得太委屈,熬了兩天後終於承受不住,到這天該進的藥全被她推了灑在地上,宮女跪了一地她也無動於衷,最終把玄燁從幹清宮鬧來,本想訓斥她,可人家一見麵就哭,反弄得皇帝心慌意亂。


    嵐琪一向不愛哭,更不會對著玄燁哭,上一迴哭得如此傷心,是胤禛一周歲生辰時被貴妃欺負得傷心欲絕,眼瞧著就晃過兩年,再見她這樣哭泣,竟比上一迴更可憐。對於眼下的一切都束手無措的人,還拖著胎兒隨時保不住的嬌弱病體,也難怪嵐琪會撐不下去,玄燁終於是心軟了,隨即答應她,把環春幾人都放迴來。


    「可不許再哭了,你再哭朕就把她們都賜死。」玄燁嚴肅地說著,可緊跟著卻又哄她,「朕已經派李公公去寧壽宮把胤祚接迴來,永和宮裏沒有不幹淨的東西了,你能安心把兒子養在身邊。」


    嵐琪鎮靜下來,隻是還微微抽噎,拉著玄燁的手不說話,隻聽皇帝一遍遍叮囑她要小心身體,呆呆地怔了半天,才問起太皇太後懲罰六宮的事,問皇帝她將來該如何在六宮自處。她一方麵是對太皇太後和玄燁寵愛自己的感恩,另一方麵,卻認為他們做得不妥當,心裏頭的矛盾始終解不開,一天天積累,今日就奔潰了。


    玄燁苦笑:「如何自處?你看佟貴妃向來是如何自處的?」


    嵐琪茫然地看著他,玄燁亦無奈地掐掐她的臉頰:「朕給你尊貴,就是讓你傲視旁人的,為何你非要低調謙卑地自處?佟貴妃雖然在旁人眼裏驕縱跋扈,可她身在高位,又做什麽要看別人的眼色,往後你亦如是。」


    玄燁見她似懂非懂的樣子,笑著說:「朕到底喜歡你什麽呀?怎麽這樣說還是不明白?」


    嵐琪卻露出傲氣,不服地說:「臣妾懂了,雖然懂得晚了些。隻要臣妾不去傷害別人,不要妄自尊大沒了分寸就好。不然的話,再不好好端起自身的尊貴,這樣的事還會發生,環春她們也還會受罪,是不是?」


    玄燁拍拍她的額頭,舒口氣似的說:「朕是把你寵壞了,該把你扔進後宮裏摸爬滾打幾年,弄得一身傷,你才會磨出一身鎧甲保護自己。」可看著眼前人,委實心底一片柔軟,又無奈地自嘲,「偏偏捨不得怎麽辦,寧願費心地保護你,再麻煩也心甘情願。」


    嵐琪終於笑了,她不曉得這樣的嗬護會維持多少年,可貪戀眼前的一切,如玄燁說她為何非要低調謙卑的自處一樣,她為何不好好享受玄燁的愛護,軟軟地伏進皇帝懷裏,在他的愛撫下漸漸安心。


    不久後,環春諸人從慎刑司歸來,從她往下,玉葵香月綠珠紫玉再幾個小廚房的宮女太監,十幾個人都被帶去,這麽幾天個個兒都吃足了苦頭,皇帝還冷著臉訓斥了幾句,說他們沒有盡心伺候主子活該受罰,之後便讓嵐琪自行處置,又叮囑了她幾句,方才離了。


    皇帝一走,幾個丫頭才敢哭,香月更是過來伏在嵐琪榻邊哭,說她挨了好些板子,屁股都不能坐了,可綠珠卻在邊上說:「主子別聽她胡說,她一挨打就鬼哭狼嚎,鬧得那些太監心煩,就不怎麽打她,光打我們幾個。」說著說著也掉眼淚,又哭又笑的,看得嵐琪心疼得不行。


    不急著問話,趕緊先打發她們去洗漱休息,等環春收拾幹淨迴來,才要對主子說句話,就被她拉在床上一同坐,因沒有外人在,環春也沒力氣強,便順從地依偎在一起。嵐琪摸索著她的胳膊肩膀,憂心地問:「他們也打你了對不對,給我看看,我讓太醫給你上藥。」


    環春卻虛弱地笑著:「奴婢到底在宮裏這麽些年掙下臉麵的,香月綠珠她們幾個嘴硬才挨打的,奴婢一下都沒挨,就是在那裏不見天日,折騰累了。」


    「都是我害你們的。」嵐琪說著眼眶濕潤,可環春竟也哭了,反安慰她,「您怎能說這樣的話,若下的不是迷藥是毒藥,您就此去了,奴婢們也不要活了。您在屋子裏好好的,湯藥都是經奴婢們的手,自然是我們的責任。」


    「說到底,是那些人的錯。」嵐琪晶瑩的雙眸裏閃爍起銳利的光芒,神情亦變得嚴肅而堅強,「休想了,他們休想再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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