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覺禪氏重複這個名字,一個漢人女子的名字,容若極愛漢人的詩詞音律,一個懂詩詞的漢人女子,難怪他會喜歡。


    「就是這個沈宛。」惠嬪嘆息,「我一直納悶你為什麽不高興,後來容若的事傳開了,心想你一定是聽到幾句了,是啊,為了這個女人,他差點被明珠逐出家門。私自養在外宅裏,不僅是漢人女子,還是個妓子,你讓明珠怎麽能容得?之前鬧得天翻地覆,明珠夫人來我這裏哭了兩迴了,我都沒敢告訴你,怕你傷心。可你到底還是知道了,是聽見的傳言嗎?」


    覺禪氏恍惚點了點頭,她已經不在乎要不要說是溫妃透露的,對她而言這一切都無所謂,她一直在想容若到底喜歡上了什麽樣女人,現在聽惠嬪這番描述,又見她的詩詞被文人雅士讚賞編錄,真真是才貌雙全的人,才會讓他喜歡。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昔日朗朗書聲猶在耳,年幼的自己跟著容若背誦《聲律啟蒙》,容若說背會了這些就能吟詩作對,容若說他喜歡詩詞歌賦,與喜歡她是一樣的。


    而如今,他另有了喜歡的女子,那個女子會吟詩會彈琴,更有傾世之美。


    「好妹妹,你怎麽瘦成這樣了,懷八阿哥前都不見這麽瘦,溫妃娘娘虐待你了?」惠嬪問著,伸手要摸覺禪氏的髮髻,覺禪氏卻倏然往後退開,神情恍惚地說,「臣妾很好,多謝娘娘記掛。」


    一邊又把書冊推到惠嬪麵前,故作鎮定地說:「臣妾已經不愛這些東西了。」


    惠嬪不勉強,拿起來隨便翻翻又卷了卷,笑著說:「宮裏沒幾個妃嬪愛讀書,德嬪算一個,可她也不雅,我瞧著不過是哄皇帝高興的。」說著抬眸看一眼覺禪氏,「可德嬪如今氣勢日盛,真真叫人煩心,她這都懷上第三胎了,若是將來越過我去,我們大阿哥被比下去,明珠在朝廷必然受排擠,他若失勢,容若一定也不好過。」


    覺禪氏目光冷冷轉過來,但未言語。


    惠嬪一手托腮,笑著說:「妹妹,這宮裏數你最聰明過人,能不能幫幫我和惠嬪?」


    覺禪氏搖了搖頭:「臣妾久病,形容枯槁,哪裏還有什麽聰明不聰明的。」


    那本《眾香詞》躺在桌上,惠嬪又將折角處翻開,纖長嫣紅的指甲劃過沈宛的名字,惠嬪冷然一笑:「明珠容不得這個女人呢,你說沈宛若有個三長兩短,容若會怎麽樣?他失去了你,又失去了盧氏,若再失去一個,這心該徹底碎了吧?」


    「娘娘?」


    「你不幫我,我隻能不讓容若做出這樣叫人笑話的事,明珠府少一些麻煩,我的大阿哥才多一分靠山。」惠嬪麵上看似委屈,銳利的指甲卻劃破了紙張,沈宛的名字被戳爛了,她卻笑幽幽,「妓女而已,死了也不可惜,就可憐容若這個癡情人,當年盧氏去世他大病一場,這個沈宛再離了,我這做姑母的,可真擔心他啊……」


    「娘娘,他若真心愛沈宛,他會瘋的,娘娘!」覺禪氏死灰般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似乎是太過激動,甚至一把抓住了惠嬪的手腕,那纖瘦的沒了美態的手看得人觸目驚心,惠嬪定一定心將她推開,正色道,「我可沒耐心一次次求你一次次被你拒絕,你拿魚死網破威脅我,我可真害怕,可沈宛無所謂吧,一個妓女,又是搶走你心上人的妓女,沒有了她,你該痛快高興才是。」


    覺禪氏眸中含淚:「可他是容若喜歡的女人。」


    「你可真大方。」惠嬪冷笑,心裏卻十足高興,她猜得果然沒錯,覺禪氏這個癡情女,哪怕為情所傷纏綿病榻,她也會由心希望所愛的男人過得好,容若眼下要過得好,那個沈宛就必須好好的。


    而她不會告訴覺禪氏,是皇帝出麵擺平了兩家的矛盾,是皇帝出麵說服了明珠,是皇帝出麵讓這個沈宛繼續住在外宅,所以明珠不會把沈宛怎麽樣,惠嬪也沒真本事把那個女人怎麽樣,但隻要一句話,就能唬住了覺禪氏這個癡情傻女。


    「娘娘讓我想想……」


    「上次你也說要想一想,迴頭又不理睬我了。」惠嬪冷笑,「不過我還是要讓你想想,可想的不是答不答應我,而是想想,怎麽才能讓宜嬪得到聖寵,你那麽聰明,那麽會揣測人心,去年久侍聖駕,怎麽才能讓皇上開心,你一定懂吧。就算不懂,也好好想想,明日我在長春宮擺了茶,你來。」


    「臣妾不想出門。」覺禪氏避開了惠嬪的目光,可惠嬪這一次真的不再鬆手,緊逼著說,「不想出門?那沈宛往後也別活著出門了……」


    覺禪氏激怒:「娘娘,你在威脅我?」


    「不然呢?」惠嬪將《眾香詞》往覺禪氏身上一扔,冷冷道,「我的耐心,我的笑臉,我的好言好語,早就被你磨光了,多少年了?」


    撂下這句話,惠嬪轉身就走,外頭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人聲漸漸靜下來,等香荷跑進來看主子,見她無聲無息地流淚了,關切地說:「惠嬪娘娘又欺負您了嗎?主子,咱們找溫妃娘娘做主吧,您都在鹹福宮了,憑什麽叫惠嬪娘娘欺負呀?」


    覺禪氏眼中閃過一道光芒,搖了搖頭,推開了香荷,從地上撿起那本《眾香詞》,呆呆地望了片刻後,自言自語地說著:「我能為他做的實在有限,更不能害了他呀。」


    香荷聽得雲裏霧裏,她哪裏知道這個他是男是女,是惠嬪還是溫妃,隻是可憐自家主子,放著好好的日子又不過,夏秋以來日漸憔悴,再這樣下去,命都要保不住了,又求她說:「溫妃娘娘心好,您還是和溫妃娘娘說說吧,別讓惠嬪娘娘來煩您了。」


    而這一邊,溫妃才抱著八阿哥從寧壽宮出來,近來她對太後的照拂比從前更盡心些了,因為覺禪氏教她,說皇上會喜歡有孝心的人,德嬪就是任勞任怨地照顧著太皇太後,才有了連朝臣們都無可挑剔,甚至讚揚的賢德之名。皇上一樣敬重太後,她現在慈寧宮插不進去,寧壽宮有當年鈕祜祿皇後的舊情在,她不能輕易放下了。


    這會兒從寧壽宮一路過來,遠遠走過永和宮時,她讓轎子停了會兒,冬雲湊過來說:「主子要去探望德嬪娘娘嗎?六宮都在賀喜德嬪娘娘有孕。」


    溫妃卻搖頭,讓轎子再行,冬雲隻聽見她說一句什麽「她不喜歡見到我。」冬雲也沒敢多想,一行人匆匆又走了。


    永和宮裏此刻卻很熱鬧,榮嬪、端嬪幾人都來賀喜,大孩子小孩子鬧騰得一屋子嘰嘰喳喳的,嵐琪也沒嫌煩,不多久環春說做好了點心請公主阿哥們去用膳,孩子們才唿啦啦散了,榮嬪給嵐琪端安胎藥過來,看她皺眉頭喝下去,笑著說:「你真是厲害,之前有病硬是不吃藥,我當年都不如你。」


    嵐琪軟軟地笑著:「為了孩子什麽苦都肯吃,也就隻為了孩子了。」


    端嬪卻道:「誰不知道你伺候兩宮辛苦,太皇太後七月裏病一場,聽說你連著幾天沒沾床,我們聽著都唏噓,這麽些年了,竟是誰都未這樣伺候過太皇太後。」


    「當年鈕祜祿皇後臨終前,也是妹妹她在伺候,這宮裏再沒有比她更貼心的人了。」榮嬪誇讚著,心裏卻暗嘆自己為了六宮的事疏忽了嵐琪所做的這些,她把六宮打理得再滴水不漏,也及不上嵐琪在太皇太後跟前盡孝。現在想想難怪鈕祜祿皇後費盡心血也得不到上頭的喜愛,大概就是這個道理,而她無意之中,竟走上了鈕祜祿皇後的老路,近來連寧壽宮都不大去,一來六宮瑣事實在繁瑣,二來自己也淡了。


    「我不過是會伺候人罷了,還有什麽長處?」嵐琪謙和,又看榮嬪,一時想起太皇太後叫她轉達的話,可沒頭沒腦地突然提起來實在太奇怪,還是決定找機會說,或是直接私下裏和榮嬪講。


    那樣巧的是,布貴人在邊上笑著說:「萬歲爺臘月裏大封六宮,前日和戴妹妹說起來,說她也該封個貴人了,她傻乎乎地說不要,說不敢和我平起平坐,姐姐們說她傻不傻,難道不為七阿哥想想,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不正是這個道理嗎?」


    戴常在坐在一旁,臉上笑眯眯的,這兩年養在鍾粹宮,越發出落得水靈,隻是性子很安靜,為人也低調,雖然生了皇子,又跟著端嬪、榮嬪如今也是宮裏有臉麵的人,可還如當年剛到鍾粹宮時的模樣,為人謹慎謙卑,難怪端嬪和布貴人都喜歡她。


    榮嬪也道:「七阿哥一直在阿哥所,皇上若不把他抱給哪位娘娘養,孩子可不就要指望你這個親額娘了嗎?別傻乎乎的,皇上若給你恩寵封貴人,你就好好承恩,什麽要不要的,還容得你做主?」


    嵐琪便在一旁趁這機會笑:「迴頭戴妹妹封了貴人,姐姐又封了榮妃,可我這裏挺著肚子,不能喝酒,你們記得把喜酒給我攢著,等我生了再喝。」


    眾人倏然靜下來,都望著嵐琪,榮嬪先尷尬地笑著:「封妃的事哪個說了算呀,你別勾得我高興了,迴頭落空了,我可找你來哭啊。」


    嵐琪笑道:「哪個做主,當然是太皇太後做主,端嬪姐姐她們從瀛台迴去後,我就天天在太皇太後跟前伺候,聽見她與太後娘娘說起封妃的事,太皇太後說榮姐姐您自然是第一個,論子嗣論功勞,論這宮裏的資歷,四妃沒有您,還有哪一個?」


    榮嬪心裏激動不已,卻不敢在麵上表露,她有自知之明,出身低微是越不過的坎,真怕上頭無視她這些年的付出,畢竟妃位有限,但凡來幾個出身高貴的千金小姐,她就被比下去了。更深知嵐琪不是胡亂說話的人,她能毫無顧忌地這樣說,必是板上釘釘了。


    「恭喜榮姐姐……」


    眾姐妹都高興起來,紛紛恭喜榮嬪,榮嬪趕緊讓大家別張揚,畢竟還沒有聖旨頒布,叫外人聽去了就是笑話甚至禍端,話說迴來,眾人又問嵐琪:「那你呢?若說子嗣恩寵,還有人比得過你嗎,現在你又有了身孕,真正是最好的時候。」


    嵐琪隻是笑:「哪裏敢偷聽太皇太後和太後說話,聽見榮姐姐這句,我就高興地跑開了,至於我呀,封不封都一樣,皇上總說我笨,估計瞧不上我。」


    眾人便嗔她矯情,故意在這裏顯擺皇上疼她的事,說說笑笑打發了一下午的辰光,榮嬪再離開永和宮時,紅光滿麵神采奕奕,領著一雙兒女迴去後,便讓吉芯慢慢準備禮物,她封妃之後少不得送往迎來,有的忙了。


    她們散了,布貴人沒走,本是端靜纏著不肯走,母女倆慢了幾步,嵐琪索性留她繼續說說話,姐妹倆也好久沒獨處,隻因她跟著端嬪在鍾粹宮日子過得好,嵐琪不擔心,難免也就少關心。


    端靜公主對著嵐琪撒嬌說會兒話,等盼夏把公主帶走後,布貴人見嵐琪要起來,攙扶她坐起身,慢慢走到窗下透透氣,姐妹倆攜手站在一起,布貴人說:「再過些日子,四阿哥三歲了,日子可真快,我的端靜都七歲了。」


    嵐琪感慨:「日子真是快得很,明年這個時候,肚子裏的孩子也出生好幾個月,有時候一覺醒過來,覺得一切都不真實,還以為是場夢。」


    「當年我們說的話,一句句都實現了,我看榮姐姐封妃,你也一定在列,皇上那麽喜歡你。」布貴人輕輕拍著嵐琪的手,「可我還當你是從前的姐妹,哪怕好久不見,知道你好我就安心了。」


    嵐琪笑道:「端嬪娘娘也是這樣待榮姐姐的,咱們幾個最有福氣的,大概還是有能推心置腹的姐妹,你看惠嬪娘娘,這麽多年看著她這裏熱絡那裏親和,可沒來由得,就覺得她孤獨。宜嬪最可惜了,好好一個妹子,就這麽沒了。」


    布貴人唏噓:「那時她們自作孽。」想起一事又道,「你能防著惠嬪再好不過了,我們秋天迴來後,就有人告訴端嬪娘娘說惠嬪夏天時常去鹹福宮找覺禪氏,之後我們冷眼瞧著,還真是又聽說了一兩次,她也不知去做什麽,大大方方的,都不遮掩一下。覺禪氏這個女人不簡單,你要小心啊。」


    嵐琪笑道:「我小心什麽呀?」


    布貴人嗔怪:「你跟我裝傻呢,現在你這樣好,惠嬪不怕你有一日越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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