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將心愛的男人拱手相讓,除非緣盡了情斷了,不得不轉身離開,或是被狠狠拋棄,縱然如此也談不上一個「讓」字。


    但為何,嵐琪此刻聽著溫妃的每一句話,都仿佛覺得她在希望自己能騰出些地方,好讓她在玄燁的心裏占一個角落?是她想多了,是她太在乎自己在玄燁心裏的位置,才防備地看待別的女人?


    「德嬪姐姐,你怎麽不說話?」溫妃笑著湊上來,卻將嵐琪唬了一跳,忙離座道,「臣妾不敢受您一聲姐姐,若叫外人聽去,實在壞了規矩。」


    溫妃難掩失望,但並未不悅,隻是笑嘆:「可不是麽,我剛才也是喜歡了才喊的,我知道沒有人願意做我的姐姐,我的姐姐命不好。而即便你願意,我真喊你一聲姐姐,別人還不定怎麽想你我關係,恐怕又要生出什麽事端。」


    嵐琪慢慢坐迴,端起微涼的蜜茶淺飲一口,但覺槐花蜜香甜馥鬱,哪裏還吃得出什麽花上露水的絕妙,可見這採集露水沖泡茶飲,真是閑來無事的人才想出的耗費時辰的法子,好好的東西,沖茶恐搶了茶香,沖蜜又被融合得毫無痕跡,到頭來不過是白辛苦一場。


    「你這樣迴避,想來是不贊同我親口去問皇上緣故。」溫妃又將幾樣點心揀了堆在嵐琪麵前的碟子裏,自顧自地說著,「我既然求太皇太後做主了,的確不該再去問皇上,萬一真的是皇上的意思,太皇太後一定會勸說他,我若再去問他,他心裏若自此厭惡我就不好了。」


    「娘娘思量的很周全。」嵐琪低語。


    「皇上並不討厭我,如果真是他的意思命太醫令我避孕,也許是顧慮我背後的家族,想來情有可原,皇上有皇上的顧慮,所以我現在有些後悔了。」溫妃麵上喜色漸淡,憂心說,「我該自己私下裏派人查一查,若是旁人使詐,我再行請兩宮做主不遲,可若是皇上的意思,我就不該違逆他。現在想,興許這一次,我和他的情意就要斷了,也許我沒有孩子,他一直會待我如此好,可我有了孩子……」


    嵐琪看著她,心裏有酸楚掠過,她也知道自己能得玄燁眷顧,家世背景的清白低微,是可以讓他毫無顧忌喜歡的重要原因,她偶爾也會胡亂想,若自己是出生高門的貴族千金,會不會即便入宮走到他身邊,也不過是承幹宮、鹹福宮這樣的光景?


    她如今越來越小氣,不能想像玄燁抱著別的女人,像鍾愛自己那樣鍾愛她,說著他提起佟貴妃和溫妃時的話,用那些字眼,來形容自己。光是想一想,心裏就揪著痛,而眼前的溫妃顯然愛上了皇帝,可她卻不知道她愛上的男人摟著別人時,是如何形容她的存在。


    深宮裏的愛情,一不小心就會變得扭曲,每個人都以麵具示人,此時此刻嵐琪也躲在麵具後頭端詳著溫妃,不願更永遠都不會對她曝露心事,心底的自私正不斷膨脹,她沒有那樣寬廣的心胸,本以為或許真的能做一做朋友做一做姐妹,但此刻見她坦言對玄燁的眷戀,嵐琪才打開的心門,又轟然合上了。


    「我還是不問的好,還是守在這裏,管他有沒有孩子,有八阿哥也挺好的。」溫妃大口吃了點心,腮幫子鼓鼓地說,「不然挺好的日子要被我折騰掉了,我能作弄阿靈阿他們,可不敢算計皇上啊。」


    嵐琪也開始吃麵前的點心,果然每一樣都精緻無比,溫妃她一定花盡心思想要讓皇帝開心,也不知是否如她所說,皇帝一次都沒在鹹福宮用過膳。


    「德嬪娘娘,六阿哥找您呢。」此刻乳母領著胤祚出來,小傢夥蹣跚而至,大抵是聞見香味,就沒耐心再看熟睡的小嬰兒,又見滿桌子琳琅滿目的點心,眼睛睜得大大的,爬到嵐琪身上,伸手就要抓東西往嘴裏塞。


    溫妃瞧見歡喜極了,夾了一隻兔兒摸樣的豆包給他,胤祚卻不肯拿,轉身油膩膩的手就抱住了額娘的脖子,其他東西也不要了,嵐琪拉開他才摸過水晶餃的手,一麵哄著:「溫娘娘給你小兔子呢,胤祚快拿,謝謝溫娘娘呀。」


    可孩子卻老大不情願,隻管拿油乎乎的手在母親身上蹭,嘴裏哼哼唧唧地,不知要說什麽。溫妃不計較,問冬雲雞蛋羹燉了沒有,不多久端來一盅雞蛋羹,說是拿雞湯燉的,隻放了零星幾粒鹽,送到嵐琪麵前,她自己嚐了一口很合適,才哄兒子餵他吃。


    見胤祚吃得開心,溫妃也高興,不由自主過來伸手也想喂,可嵐琪才把勺子遞給她,胤祚一看到就癟嘴哭,發脾氣似的在嵐琪懷裏亂蹬。


    孩子沒道理的鬧變扭,來迴幾次,溫妃的熱情也淡了,無奈地說:「六阿哥好像不喜歡我呢。」


    「大抵是有些鬧覺,平日裏六阿哥此刻該午睡了。」乳母在邊上溫和地打圓場,「六阿哥困了就隻認德嬪娘娘,連奴婢幾個都不要的,這會兒瞧著該是困了。」


    溫妃臉上才緩和些,笑著說:「下迴等他睡醒了再來,我很想和他親近,咱們八阿哥轉眼也要長大,兄弟們玩在一起多熱鬧。他們也隻這幾年自由,瞧瞧大阿哥和太子,聽說惠嬪連大阿哥的麵兒都見不上了。」


    嵐琪敷衍著,哄著懷裏焦躁不安的兒子,果然如乳母所說,沒多久胤祚竟伏在額娘肩上就睡著了,嵐琪便以此藉口要告辭,更為了兒子的失禮道歉,說下迴孩子精神時再領他來。


    溫妃聽說嵐琪還要來,不再依依不捨,親自送她到門外坐轎子,熱絡地說:「皇上正好不在宮裏,太皇太後那裏的事總有限,你得空了就來坐坐。」


    「多謝娘娘。」嵐琪客氣著,好容易上轎離開,走遠離才舒口氣,看著懷裏熟睡的兒子,想起出門前遇見佟貴妃,人家叫她別帶兒子來,別的還好,但胤祚這樣不給溫妃麵子,沒道理地討厭人家,實在是讓她很尷尬,若是方才聽貴妃的話,不帶兒子來就好了。


    「額娘往後不領你去鹹福宮了。」親了親熟睡的孩子,嵐琪也算定了心,原先矛盾著一味無視溫妃的熱情總顯得太冷漠,如今她不必再煩惱,這朋友姐妹是絕做不成的,她可不想去聽一個女人絮絮叨叨說她如何深愛自己也愛著的男人,做皇帝的女人,已經有太多無可奈何的事,這點私心,成全便成全了。


    轉眼皇帝離宮已近半月,三月陽春天,宮裏的花競相綻放,氣候暖和了人也願意多走動,各宮各院偶爾小聚賞花,日子很是安寧,這一日外頭傳來消息,皇帝三日後迴鑾,端嬪幾人正聚在永和宮裏,笑話嵐琪說:「皇上一定想極了你,永和宮的茶咱們往後又不知幾時能吃得了。」


    這段日子裏嵐琪沒少被她們欺負,招待茶水點心的銀子也沒少花,勝在樂嗬舒心,投緣的人聚在一起才好打發時日,這會兒聽見端嬪打趣她,也跟著嬉鬧幾句,大家說說笑笑,一下午的時辰便又打發,日近黃昏時才散。


    客人離去,嵐琪去兒子屋裏看了看,再迴來時,卻見環春領著紫玉在翻被褥,問她們為何這樣晚了折騰,環春笑說聖駕就要迴宮,備著皇上隨時來,倆人笑得賊兮兮的,嵐琪恨道:「你們都隻管欺負我,改日我急了,把你們都趕走才好。」


    眾人圍著她哄,一併將新的被褥都換上,正要叫外頭小宮女來拿走換下的東西,隻見綠珠進來,皺眉頭說:「主子,門前來了人,說是皇上派的人要見娘娘,奴婢請他們進來,又不肯,說請娘娘到門前說幾句話就好。來了兩個人,一個瞧著是幹清宮的,再一個黑漆漆地戴著帽子攏著臉,奴婢看不見。」


    雖覺得奇怪,但聽說是皇上派人來,嵐琪不敢耽誤,轉身就要出去。可環春見綠珠劉海都濕了,知道外頭又飄春雨,便拿了薄鬥篷給嵐琪圍上,自己又打了一把傘,兩人這才到門前。


    立在前頭的的確是在幹清宮當差的太監,但平時不大近身伺候,嵐琪僅僅覺得眼熟,而他身後的人,穿了黑鬥篷,見她出來了,才走到跟前,放下了帽子。


    「恭親王?」嵐琪很訝異,雖然暮色昏黃,也絕對看得清是恭親王常寧,他本該隨聖駕去了昌瑞山的,怎麽先迴宮了?


    「臣見過德嬪娘娘。」恭親王欠身,之後便道,「皇上派臣來接娘娘出宮一見,因決定倉促且不宜張揚,還望娘娘此刻換了行裝,扮作宮女模樣就隨臣出宮。」


    嵐琪不解,疑問著:「並非我不信王爺,但宮嬪不得擅自隨意離宮,僅憑您一句話,我不能隨行。況且今日才有話傳至慈寧宮,說皇上三日後迴鑾,龍體安康,皇上要見我做什麽?」


    恭親王不以為意,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遞給環春,環春再拿給嵐琪看,的確是玄燁隨身的東西,便聽常寧笑著:「皇上知道娘娘未必肯隨行,派其他的人都不妥當,臣便領命前來,皇上另賜玉佩做憑證,讓臣務必妥善接您出宮相見。」


    「皇上身子不好嗎?」嵐琪滿腹憂心,一邊已將玉佩收好。


    恭親王笑道:「皇上很好,至於為何請娘娘出宮,娘娘到了就曉得了,絕不是什麽壞事。」


    「好事?」嵐琪垂眸思量,又道,「我想告知太皇太後,我每日都要去慈寧宮伺候,若不辭而別突然不見了,一定會引起風波。」


    「娘娘,皇上此行嚴肅莊重,雖然已是迴程途中,但還是有些事是不方便做的,隻怕太皇太後知道了未必肯放行,左右三日皇上就迴來了,做什麽還帶您出宮呢?太皇太後一定會這樣想,您就走不成了。」常寧也有些為難,好在來之前玄燁把一切都給他想好了,就是猜透了嵐琪的心思,才曉得要這麽做不容易。


    倒是環春爽快,笑著說:「王爺怎麽會假傳聖旨,娘娘去吧,您離宮後奴婢就說您病了,永和宮裏不見客,布貴人她們也一概不見,三天很快就過去的,到時候您神不知鬼不覺地迴來就成了。」


    「下雨了,王爺不要立在門前,進屋簷下避一避,奴婢給娘娘準備好了,立刻就和您走。」環春更是不等嵐琪答應,先請恭親王到屋簷下避避雨,便拉著主子迴去,翻了自己的衣裳要給她替換,更拆了髮髻摘下翠玉珠釵,嵐琪一邊忙著改換行頭,一邊還嘀咕,「怎麽你就答應了,我還沒想好呢。」


    環春卻笑:「一定是萬歲爺有什麽好玩的事惦記要您也去看看,又或者想帶您出去散散心,奴婢信得過恭親王,人家沒事害您做什麽。您放心去三天,六阿哥奴婢和乳母會好好照顧,永和宮裏的一張張嘴,奴婢也會管嚴實的,就算真漏出去,是萬歲爺帶您出去玩兒的,怕什麽呀?」


    說話功夫麻利地就給嵐琪換了行頭,若非身量容貌有了變化,嵐琪瞧見鏡子裏的自己時,仿佛也迴到當年做宮女時的光景,之後再匆匆出來,恭親王說一路都安排好了,便跟著他趁著暮色越發深沉時,消失在了紫禁城裏。


    可畢竟是幾個大活人在宮裏行走,各管各卡再如何疏通打點,少不得會被人撞見,如惠嬪從寧壽宮迴去時路過那一處,是遠遠瞧見有男人進了永和宮的門,因躲雨不能逗留,且身邊有寶雲在她不方便好奇,這會兒寶雲去張羅晚膳,她從前的心腹宮女來奉茶,幾句話說起這件事,惠嬪嘀咕著:「那一個身量絕不是宮裏的太監,身影瞧著有幾分像皇上。」


    「奴婢瞧著,怎麽像恭親王呢?」


    惠嬪眉頭一顫,「不錯,是像恭親王,他怎麽先迴來了,難道皇上那裏出了什麽事?」眼瞧著寶雲要進來,惠嬪低聲囑咐,「想法子送消息給明珠知道,是不是皇上出事了,我這裏明日再瞧瞧永和宮的動靜。慈寧宮也要留心,看看哪些人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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