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才要安逸下的心頓時又被燃了一把火,嵐琪麻利地給玄燁穿好龍靴,不等整一整衣領他就衝出去了,畢竟是八九歲的孩子,不同於早年夭折的那些,這麽些年養下來,更是被寄予極大期望的長子,他不能不著急。


    聖駕匆匆趕至阿哥所,已有太醫圍攏,惠嬪得到消息也到了,見了皇帝還算鎮定,隻是略哽咽說:「萬歲爺放心,胤禔沒有大事,太醫說不傷性命,隻是嬤嬤們講他剛才胡言亂語的樣子,有些駭人。」


    「為什麽胡言亂語?」玄燁不解,便見太醫們過來,其中一人稟告,「大阿哥是吃了毒菇,出現了幻覺,以及上吐下瀉,排幹淨了便好了,幻覺也是毒發症狀,清醒後若無異常,不會有所損害。」


    「毒菇?」玄燁驚愕,疾步來床榻邊看了看兒子,胤禔正在昏睡中,乳母在邊上哭哭啼啼說又吐又泄還以為吃壞了,可後來竟然出現幻覺,嘻嘻哈哈瘋瘋癲癲,把她們都嚇死了。


    玄燁轉迴身問太醫:「為何斷定是毒菇?」


    「臣等詢問查看過大阿哥病症後,立刻讓宮女們呈上來大阿哥今日所進的食物,在一盒月餅裏發現餡料裏的毒菇。」太醫淡定地說著,邊上已有小太監捧來一盒月餅,裏頭碼了八隻半月餅,每一隻都被掰開,而剩下半個則看得出來是咬過的,便聽乳母解釋,說大阿哥晚飯後嘴饞咬了半隻,因為好吃不捨得丟了,讓放著明日再用,其餘八隻月餅,都是太醫們掰開檢查的。


    「除了豆沙和蓮蓉餡的六隻月餅,剩下三隻雲腿山珍裏都有這種毒菇,這種毒菇不傷性命,但人也不能吃,吃了輕則如大阿哥這般,重則……」太醫聲音漸弱,似顫了顫,繼續道,「大阿哥若是三隻都吃了,可能醒來後會癡癡呆呆。」


    「啊?」惠嬪驚叫出聲,但立刻捂住了嘴,眼淚汪汪地看著玄燁,又不願失態,扭身過去躲在了門後,玄燁亦是心慌惱火,厲聲問,「這月餅哪裏來的?大阿哥的膳食沒有規矩嗎?」


    乳母嚇得渾身發抖,伏在地上說:「月餅是貴妃娘娘賞下的,大阿哥喜歡食糕點,中秋裏各宮娘娘們送來的東西大多數都被大阿哥賞賜給奴婢們了,但大阿哥喜歡點心,這幾盒子月餅就都留下了,這一盒是承幹宮送來的。」


    「貴妃?」玄燁眉頭緊蹙,邊上李公公也忙再解釋,「奴才也知道,貴妃娘娘中秋節裏的確給各宮各皇子公主賞賜了月餅,同樣也有孝敬到慈寧宮、寧壽宮和皇上這裏的,但這些月餅都是貴妃娘娘拿體己的銀子給禦膳房定製的,是從禦膳房出來的東西。」


    「傳旨六宮,查所有的月餅糕點,若有類似情況,立刻來報。」玄燁聲音沉沉,似沉到穀底般返迴的悶聲,「興許有主子賞了奴才吃,吃壞了也沒人知道。」


    李公公領命,立刻調配內侍衛,連夜將各宮月餅都搜出來,玄燁看過兒子後,囑咐太醫好好調理,安撫了惠嬪幾句讓她留下照看孩子,自己便獨自往慈寧宮來。夜深了,可這樣的大事必然驚動皇祖母,祖孫倆一見麵太皇太後就急切地問:「胤禔怎麽樣了?」


    玄燁溫和地安撫了祖母,說孩子沒有事,老人家才舒口氣,歪在床上感慨:「這一輩子看盡了生生死死,如今年紀越來越大,反看不得了,看著年輕年幼的孩子們走在我前頭,這心裏……」


    「皇祖母,生死有命,哪怕是皇子皇孫,也看各自的福氣。」玄燁沉沉道,「自然這等齷齪之事,是孫兒的失職。」


    老人家恨恨:「紫禁城裏那麽多人,你管得過來嗎?歷朝歷代這樣的事屢禁不止,現在才是剛剛開始,玄燁啊,你可要好好保護太子,知道嗎?」


    玄燁心裏震盪,點了點頭。


    此時蘇麻喇嬤嬤來復命,剛才跟著玄燁來的太醫檢查了貴妃進獻的中秋月餅,均沒有查出什麽問題,而太皇太後不愛吃這油膩膩的點心,之前就賞賜給宮裏的太監宮女,問過幾個吃了的,也沒見有什麽事。


    「又是貴妃?她這是要做什麽?」


    「皇祖母,未必是她。」玄燁卻站在了貴妃這邊說話,「月餅是她送的,吃死了人,她怎麽脫得了幹係?她再蠢也不至於做這種事。」


    太皇太後卻恨道:「可當年她送給各宮的荷包裏頭有虎狼之藥,害得宜嬪小產。」


    玄燁眉骨微震,咬了咬唇屈膝在祖母麵前道:「皇祖母,當初的事請您不要計算在貴妃的身上,那件事是孫兒囑咐李總管派人做的,當時隻是想壓一壓貴妃的氣焰,她入宮雖是為了和鈕祜祿氏抗衡,可她太過氣盛囂張,孫兒才出此下策。」


    太皇太後驚愕不已,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孫子,半晌才道:「是你派人在她送給各宮荷包裏放虎狼之藥?玄燁,你不要子嗣了,宜嬪的孩子呢?」


    「皇祖母,孫兒當時並不知道宜嬪有了身孕,孫兒問過太醫的,那些東西不傷身體,而且隻不過一兩天的功夫,早晚有人會發現。」玄燁起身坐到祖母身邊,「當時根本沒想到,宜嬪會有身孕。」


    太皇太後眉頭緊蹙,心內翻江倒海,本想推開玄燁,可到底還是把他抓緊了,語重心長道:「你的確該有手腕壓製後宮,可是玄燁你聽皇祖母說一句,這樣的事千萬不能再做,皇家子嗣是朝廷命脈,你怎麽好自斷後路,雖然不傷身體,可宜嬪失了孩子,就是上天的懲罰。玄燁,你可以做任何事,千萬不要傷害自己的骨肉。」


    「孫兒知錯,所以這些年對宜嬪總多些照拂,孫兒也很後悔那件事,不止對宜嬪,對貴妃也同樣愧疚。」玄燁目色深沉,「皇祖母的話,孫兒會牢牢記住。」


    太皇太後暗嘆,她的玄燁已經足以支撐這個國家和皇室,她真的可以安享晚年頤養天年,玄燁有仁心,可他亦有殺伐決斷的狠勁,但她不願看到玄燁做出傷害親生骨肉的事,不願他做會遭天譴的事,心中默默念佛,願上蒼將冤孽加在自己的身上,她多希望在自己看不到的將來,玄燁能創下盛世皇朝,一時竟動情,熱淚盈眶道:「皇祖母此生有你,真真沒有白活一場。」


    玄燁百般安撫,良久才見祖母寬慰,而李總管也帶迴消息,大半夜的一場折騰,宮內留存的大部分月餅都被翻過了,另搜出三盒月餅中雲腿山珍餡的有毒菇,其中一盒,還是從有孕的覺禪常在屋子裏翻出來,覺禪常在因害喜不能吃這些東西,還沒動過,其餘兩盒也是在低位分的常在答應屋子裏找到,幸好都還沒吃,此外寧壽宮的月餅太後賞給宮女,吃了沒事,毓慶宮裏太子還沒吃,其他各宮或吃過或沒吃過的,都沒有查出毒菇。


    稟告這些的功夫,有宮女來稟告說貴妃娘娘在宮外求見皇上和太皇太後,老人家雖然知道未必是貴妃下的毒手,但還是不願見她,讓玄燁處置,祖孫倆分開時,她還擔憂道:「這樣一個人糊塗東西,怎麽教導我的胤禛?」


    玄燁無奈,伺候祖母安寢後才離開,出宮門果然見貴妃等在外頭,似乎也是大半夜被折騰起來的,髮髻隻是攏了攏而已,連首飾珠釵都沒戴,一件玄燁就迎上來說:「皇上,臣妾沒有做那樣的事。」


    玄燁滿心氣憤,但尚理智,平靜地打發她:「沒有人會打著旗號去害人,但眼下沒有證據能證明你的清白,朕隻有徹查下去,不是針對你,而是針對這件事,你安安靜靜在承幹宮等消息,照顧好胤禛。」


    佟貴妃泫然欲泣,抿著嘴聽完這些話,哽咽道:「月餅是臣妾讓禦膳房做的,總想著這樣最妥帖,皇上要查,臣妾自然願意,臣妾這裏隻下發了銀子,還有家裏送來的山珍,其他所有東西都是禦膳房裏的。」


    「山珍?」玄燁想起什麽,「是不是那天朕來你承幹宮裏用的?」


    佟貴妃連連點頭:「是是是,就是和那些一樣的,臣妾還送了慈寧宮和寧壽宮,再有的就送去禦膳房讓他們做進點心裏,臣妾坦坦蕩蕩,不怕皇上查,可是太皇太後她一定又……」


    玄燁這才冷了臉:「皇祖母沒有怪罪你,你也不要瞎猜忌,你要知道自己說話的輕重和分寸,朕會給你一個交代,而你往後也要更加謹慎,朕……實在不知該怎麽說你了,迴去吧。」


    「皇上……」


    「娘娘,您迴吧,夜深了。」見貴妃還要糾纏,李公公忙上來擋駕,客氣地說著,「夜裏四阿哥醒了若要見您見不著,可怎麽好呀?」


    玄燁不再理會貴妃,徑直往幹清宮的方向走,沒多久李公公送走了人跟上來,就聽皇帝吩咐他:「派人去永和宮看看嵐琪母子,問有沒有受到驚嚇,若是已經安寢,不要打擾她。朕現在去毓慶宮看太子,有事就送話去那裏。」


    而永和宮這邊,嵐琪並未入寢,皇帝突然離開,她還在等他會不會迴來,心裏是想出了這麽大的事應該不會再來,但總還會有些期盼,也不是期盼他想著自己,而是希望能在身邊安撫他,但等來的是幹清宮的小太監,她溫和地問了些事,又囑咐了幾句,又說自己和六阿哥都沒事,隻等人走了,才預備洗漱歇息。


    環春給她梳頭時嘆息:「偏偏是大阿哥先吃了,而其他人都沒吃,更巧的是都是禦膳房裏出來的東西,怎麽隻有幾盒是有問題。」


    「怎麽說?」嵐琪問。


    「就和咱們包餃子一樣,剁一大盆餡拌勻了,若是真往裏投毒,能有幾個餃子是幹淨的?」環春擅長膳食,一想就覺得不對勁,疑惑滿滿地說,「貴妃娘娘指定的月餅至少做了上百盒,雲腿山珍起碼有三百多個,算上大阿哥那一盒,如今也就十二隻月餅有問題,您說奇怪不奇怪?」


    嵐琪仰著脖子看她,似乎沒反應過來,就聽環春說:「奴婢覺得這四盒月餅要麽是被掉包了,要麽是別有用心另作的,貴妃娘娘雖然喊冤,可喊冤的就一定冤?」


    嵐琪點點頭,環春見她還是呆呆的,頗有些挫敗,笑著問:「奴婢的話,您聽明白了嗎?」她這才搖了搖頭:「聽明白了,但沒想明白。」


    環春蹲下來扶著她的膝蓋說:「您可要多長些心眼,那拉貴人那樣直接出手的有,但背地裏耍陰招的更可恨,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您送四阿哥去承幹宮不就是為了躲暗箭?」


    嵐琪連連點頭,「你說的話我都明白,我就是在想,如果是廚子們沒發現毒菇也罷了,若是故意下毒手,傷了大阿哥要做什麽?若和貴妃有牽連,可貴妃那天還跟我提起大阿哥,她對大阿哥還有些許感情,我想她不至於要害那個孩子,何況她膝下有胤禛,就不怕自己洗不清冤屈?如果是別人,害大阿哥做什麽?還是說隻是想坑了貴妃,無意中送了一盒去阿哥所給大阿哥?」


    環春訝異道:「原來您想得這麽深了,奴婢還以為你呆呆的不知道奴婢在說什麽呢。」


    嵐琪臉色並不好看,扶著環春的肩膀道:「往後咱們的東西也要多多檢查,我總覺得一切才開始,書讀得多,聖人道理看得多了,歷朝歷代宮闈醜惡的事也沒少知道,阿哥們漸漸長大,將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光是想一想,我背脊就發涼。」


    「主子您沒事吧?」環春見她眼中有異樣的光芒,不免擔心。


    嵐琪輕聲道:「惠嬪看起來那麽端莊穩重的人,可她也敢對皇上下藥,環春,你敢想像嗎?我往後,真是不願她再碰幹清宮裏任何事了,可我不知道我該怎麽做,才能讓她遠離幹清宮,遠離皇上,一想到覺禪常在說的那些事,就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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