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去承幹宮?」玄燁驚異。他曾許諾嵐琪,不願她承受和孩子分離之苦,才請皇祖母撫養四阿哥,如今送去了阿哥所也是萬不得已,本已打算過些日子再接出來,此刻突然聽這些話,皇帝心裏弄不明白了。


    嵐琪伸手擦掉了麵上的眼淚,方才說到動情處,一時難捨稚兒,才掉下淚,好在臉上脂粉薄,也未弄花了臉,依舊清清透透的肌膚,在淚痕下微微泛著光芒,她昂首看著玄燁,直起身子說:「臣妾願意請貴妃娘娘撫養四阿哥,求皇上和太皇太後成全。」


    「玄燁啊,你是不是該給她晉一晉位份,到了嬪位就能讓她自己養,不用煩著我,也不用她費這些心思。」太皇太後臉色深沉,俯視著地上的嵐琪,「你是不是覺得屈居在貴人一位,心裏不自在了?」


    嵐琪惶恐地搖頭,口中說著不是,太皇太後卻冷聲道:「好端端的日子過著,怎麽就突發奇想鬧這一出?皇帝為了你,才把孩子送來慈寧宮,你看看這宮裏頭的女人,就算上我年輕時,也不曾有這樣的福氣,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語說得嵐琪渾身顫抖,她不知太皇太後是真的無法理解自己,還是故意說這些刺激人的話,邊上玄燁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她明白,為了自己皇帝想了多少周全的事,隻怕入主永和宮也就在眼前,可哪怕自己進了永和宮,她還是希望把胤禛送去承幹宮,而真正在心底的原因,她說不出口。


    「為什麽?」玄燁終於開口,眸中有傷感,或許是覺得嵐琪辜負了自己的用心,又或許是明白了她的心意而為自己無奈。


    嵐琪深深朝上座俯首叩頭,一字一字道:「玉泉山行宮裏的事,臣妾至今難以釋懷,午夜夢迴看見四阿哥發青的臉,就害怕得再也睡不著。太皇太後、皇上,有些話臣妾說不出口,也不能說,臣妾不在乎什麽位份,能伺候主子已經是天大的福氣,可臣妾還想求一份福氣,求四阿哥健健康康求他能平安長大。」


    太皇太後微微眯起眼睛,眼角泛起歲月沉澱的皺紋,一道一道都嘔心瀝血走來的人生,很快,皺紋漸漸鬆下來,老人家的眼神變得溫和,輕聲說著:「玄燁,你做主吧。」


    「皇祖母?」可玄燁知道,祖母這一句的意思,就是「我答應了。」


    嵐琪望著玄燁,皇帝竟被她渴求的目光逼得不敢直視,別過臉深深蹙眉後,才終於說:「就應了你的話,明日讓貴妃來,把四阿哥領去。」


    眼淚撲簌簌落下,迷濛了雙眸再看不清玄燁的臉,嵐琪伏地謝恩哭得抽噎,她也捨不得,骨肉分離的痛,痛得她幾乎要暈厥,可這一刀是她自己切下去,現在流的淚流的血,可以讓兒子平平安安成長,承受不住眼下的痛,將來的血就要從胤禛身上流走,做娘的女人,怎麽能讓孩子流血受傷。


    「可是……為什麽?」玄燁又問一句,似乎還是不能理解嵐琪這奇怪的念頭,哪怕想明白了,還是會痛心他質疑自己保護妻兒的能力,心內五味雜陳,不及向祖母行禮告辭,便轉身拂袖而去。


    可玄燁的龍靴還未踏出殿閣門檻,就聽身後驚唿,他聞聲看過來,見方才俯首叩頭的嵐琪已經癱倒在地上,心裏一緊,排開眾人親自抱起來,又聽邊上宮女驚叫了聲「血」。


    玄燁還在發懵,太皇太後已喝令皇帝不要再碰,幾個老嬤嬤上來把德貴人從皇帝手裏搶走,七手八腳地抬出去,玄燁被推到後頭,瞧見地上巴掌大的嫣紅。


    「皇祖母?」玄燁意識到了什麽,轉身亦見太皇太後眉頭緊蹙,「這些日子她沒日沒夜地在這裏伺候我,誰都疏忽了。」


    時下已在九月末,巡幸玉泉山前的幾天,德貴人天天在幹清宮侍駕,但之後到了行宮,終日照顧太皇太後和四阿哥,六月裏隻和玄燁在一起過兩天。七月之後,地震、賑災,還有太皇太後染病,她竭力照顧著老人家的身體,兩三個月的光景裏,所有人的心思都不會在她個人身上,連環春、玉葵都疏忽了。


    太醫趕來診治後,竟說德貴人已有四個月身孕,上上下下都震驚地說不出話,這四個月裏她什麽辛苦的事都經歷了,直到今天來求送養四阿哥,也沒意識到自己有了身孕。


    舊年產下四阿哥後,德貴人的月信一直沒能調整好,因太醫說這也是常有的狀況,一年半載後會恢復過來,於是她自己也不在意,環春幾人沒留心,那幾日在幹清宮迴來後,緊跟著就出門,馬不停蹄忙碌至今,竟是不知不覺已孕育了四個月的生命。


    太醫說雖然見了紅,產婦也過度疲勞,但胎兒脈象尚平穩,將養的好,孩子能保住,隻求德貴人再不能勞動辛苦,這一兩個月必須臥床靜養。


    玄燁鬆口氣,近到床邊看嵐琪,她正清醒著,兩人一見麵,皇帝本來很心疼,可看到她眼底還透著幾分方才的倔強,沒來由地就燃了心火,衝口而出責備:「你成天在想些什麽,瞎操心這些可有可無的事,自己的身體也不知道不當心,你要朕和皇祖母為你操碎了心才好嗎?」


    被劈頭蓋臉罵這一句,嵐琪憋著嘴不敢開口,太皇太後嗔責孫兒不體貼,轟他迴去忙他的事,玄燁竟真是頭也不迴地就走了,看見他怒氣沖沖的背影,嵐琪竟也倔強地抹掉了才要滑出的眼淚。


    「你啊,真是要折磨死我了。」太皇太後愛憐不已,輕輕掐了嵐琪的臉頰,眼中晶瑩著,「若是為了照顧我這把老骨頭,失了我的小孫兒,你叫我怎麽能安心。」


    嵐琪稍稍坐起來,被太皇太後抱在懷裏,儼然祖母與孫女一般,軟軟地說著:「臣妾想了好久好久,胤禛留在臣妾身邊不好,太皇太後……您能明白嗎?」


    老人家怎會不明白,那拉貴人會跟去玉泉山的事,讓蘇麻喇嬤嬤稍稍查一查就知道了。如今日子越來越好過,宮裏妃嬪越來越多,公主阿哥也多,從前清清靜靜的日子是再不能有了。中宮虛懸,這些女人們為了自己為了孩子的前程,能不開始作耗?她這把老骨頭還能管多久,曾經問嵐琪自己不在了她怎麽辦的話,還記在心裏呢。


    「我答應了不是?」太皇太後哄著她,歡喜地說,「四阿哥送去給貴妃,肚子裏這個,往後就自己好好養著。過幾日我讓皇帝下旨,就說為了安胎,封了你嬪位。好好再給皇上生個小阿哥,知道嗎?」


    嵐琪點著頭,但想起方才玄燁憤怒的身影,想著自己要被他厭惡,心裏翻江倒海不是滋味,不敢在老人家麵前流露,等被送迴鍾粹宮,避開了端嬪、布貴人幾個,才在環春懷裏痛痛快快哭了一場,而哭過這一次,就幹淨地收起眼淚,為了胤禛,為了腹中的小生命,她要做個堅強的額娘。


    天災之後,宮裏終於傳了件喜事,鍾粹宮的德貴人有身孕,因德貴人照顧太皇太後鳳體痊癒,侍疾有功,皇帝奉太皇太後旨意,晉封德貴人為德嬪,入主永和宮。然而這樣的事,雖然比著宜嬪懷孕後就被扔在家裏安胎,一家老小去玉泉山避暑,上頭仿佛完全沒當迴事來看,德嬪的隆寵的確不得不讓人心生嫉妒,可伴隨一道恩旨更讓人瞠目結舌的,是說四阿哥胤禛即日起由佟貴妃撫養。


    兩個消息同時遊走在六宮,誰也不能理解,到底為什麽升了嬪位還要把孩子送去承幹宮,有人說是貴妃太霸道強行奪走的,也有人說是德嬪為了做主永和宮的地位,不顧骨肉親情,將兒子做禮物送走,眾說紛紜流言蜚語間,倒是沖淡了宮裏頭災難後人心惶惶的抑悶氣氛。


    十月十三是吉日,冊封選了這日舉行,在那之前嵐琪一直還住在鍾粹宮,為的是太醫說盡量不要挪動,到冊封這一天她的身子好些了,可太皇太後還是說免了繁文縟節,讓她直接搬進永和宮就好,而此時,四阿哥已經抱去承幹宮半個月。


    鍾粹宮裏的東西該拿的幾乎都已經搬去永和宮,這些天都是榮嬪、端嬪在為她打點,嵐琪隻管躺著安胎,偶爾應付幾句話,什麽都不必她操心。


    今天就是去永和宮的日子,外頭忙忙碌碌,她一個人坐在裏麵,細細將屋子的角角落落看了一遍又一遍,撫摸肚子溫和地笑:「好孩子,哥哥他就在這裏出生,雖然哥哥現在去了貴妃娘娘那裏,長大了你們還能在一起玩兒,你若是個弟弟,要和哥哥一起讀書習武將來好好給皇阿瑪辦差事,若是個小妹妹,哥哥他一定最最疼你。」


    外頭有腳步聲,走進來,是布貴人和戴答應,戴佳氏跟著鍾粹宮這些日子,身體好了人也漂亮了,都說她眼睛長得像自己,現在胖了一些,自有她自己的眼眉模樣,選進宮的女孩子,果然都模樣出挑。


    兩人行了禮,如今嵐琪已是德嬪,曾經布貴人的宮女,現在已高高在上,幸好彼此姐妹真心相待,誰也沒不自在,可布貴人近些天總是愁眉不展,這會兒說了幾句話,戴答應見外頭忙,就出去搭把手,布貴人扶著嵐琪坐下說:「往後不在同一屋簷下,娘娘在永和宮裏自己要當心些。」


    「姐姐和我就不必用什麽尊稱了,我們還是一樣的。」嵐琪嬌滴滴拉著布貴人的手說。


    布貴人卻頷首:「我知道,可我心裏……」似乎猶豫糾結了一番,才定了心問,「為什麽要送走四阿哥?我還是想不明白,我們曾經說,若有一日你做了主位,把端靜抱去,我能時常看看,現在有端嬪娘娘在固然也一樣,可你連端靜都替我捨不得,為什麽捨得四阿哥?嵐琪,皇上封你做嬪是風光,可我問你,打從你被抬迴來到現在,你見過皇上嗎?」


    嵐琪心頭髮緊,半個月了,她和玄燁沒再見過彼此,哪怕賑災最忙的日子裏,他也會去慈寧宮和自己說幾句話,她知道玄燁在生氣,甚至生氣得連承幹宮都沒去過,半個月沒再聽見貴妃彈琴,仿佛這附近地方,他都再不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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