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聞聲見貴妃進來,她臉上氣色並不好,勝在笑容明媚,心知此刻若離去必然惹人傷心,本也是來看望她陪伴她的,既然醒了自然不必再走,起身繞過桌案來挽著貴妃的手說,「你又出來做什麽,太醫不是要你靜養。」


    一邊說著,就領貴妃迴寢殿,她一路言笑,也直率地說聽見皇帝講要迴幹清宮的事,自謙地希望皇帝能迴去好好休息,玄燁則說要陪她,而又聽貴妃提起聽見說不帶德貴人去園子裏的事,貴妃笑著寬解皇帝:「今天的戲碼很熱鬧,可惜德貴人沒在,小年裏臣妾也要請戲,正好皇上不去園子裏了,不如就讓德貴人來承幹宮看戲。」


    玄燁略有些尷尬,但見她大方從容,不論是真心還是敷衍,眼下拂了麵子大家都不好看,怪自己不該在這裏提什麽烏雅嵐琪,隻能笑著隨口應幾句,之後便將話題帶開,不願在嵐琪身上繞。


    貴妃見皇帝和氣,也不想惹惱他不開心,兩人好好說會兒話,伺候進了宵夜,貴妃又服藥,總算一夜相安,翌日玄燁從這裏去上朝,說夜裏再來看她,其他諸人皆不提,至於翊坤宮裏宜嬪,自然有李公公去打點。


    倒是鍾粹宮裏有笑話,紫玉和綠珠一清早從慈寧宮去拿蘇麻喇嬤嬤做的阿膠糕迴來,笑著說起李公公去請安,傳皇上的話,請太皇太後讓德貴人提早結束坐月子,綠珠撐著腰笑:「李公公被太皇太後一頓責備,說你們大男人懂什麽女人的事,瞧著好了底子裏還虛呢,七八天的也等不及?皇帝年輕,你在宮裏那麽久,這些道理還不懂?」


    紫玉在邊上捂著嘴笑:「李公公臉都綠了,他老人家還是什麽大男人呀?」


    倆丫頭笑得癡,被嵐琪罵了,說不能對李總管不敬,皇上身邊的事都指望他的,綠珠和紫玉也不會當真,乖乖說再不取笑,把蘇麻喇嬤嬤熬的阿膠糕拿給主子,但嬤嬤說東西是好的,就怕她吃了血旺,她近來脾氣總也不好,等太醫來瞧瞧能不能吃,先讓擱著。


    然不多時李公公就親自來了,綠珠和紫玉滿麵笑意,嵐琪怕她們失禮,直接給打發出去,迎了李公公屋子裏坐,李總管不敢壞了規矩,隻站著將皇帝交代的事說了,說暫時園子裏去不成,德貴人這裏也不用再打點準備什麽。


    嵐琪雖然本因要隨玄燁去園子裏小住幾日而興奮,但也有隱憂,怕因此遭六宮側目,一來她從不希望自己身上有卓然於眾的光芒,二來太皇太後一直要她記著當初的痛,所以單獨隨駕去園子裏小住這件事,她興奮過後便隻有忐忑,而今不用再去,心裏踏實許多。


    李公公走時,嵐琪讓環春將家裏送來的野山參等一併滋補品都打包讓他帶去,李總管千恩萬謝地離了,綠珠卻進來說:「也不是奴婢小氣呢,李總管打從皇上小時候起,就被太皇太後指了伺候在身邊,宮裏宮外什麽好東西沒見過,您這些野山參他還未必看得上眼。」


    嵐琪何嚐不明白這些,她自己也從宮女來的,莫說李公公這樣內監宮女裏最高地位的人,就是從前鍾粹宮的王嬤嬤,也日日受著小丫頭太監的孝敬,隻是她自己一直記著李總管的好,當日夜闖太醫院,李公公心善繞過自己也救了布貴人,追溯起來若沒有李公公那一念善心,布貴人興許已經不在了,而自己也不定被打發去了什麽地方。


    想起這些,嵐琪都不記得嗔怪綠珠,隻感慨歲月匆匆,她在康熙十二年入宮,眨眼就要進入十八年,恍然夢一場,從宮女到宮嬪,如今都是做額娘的人了。


    恰好端嬪和布貴人過來坐坐,在門外就聽見綠珠嘰嘰喳喳,進來坐下後,端嬪說起這一次皇帝親自照顧太子出痘疹的事,唏噓著:「這件事兒倒忘記提醒你,往後伺候在身邊也要留心說話。咱們萬歲爺沒有阿瑪額娘的緣分,先帝和孝康皇後都走得早,可最讓他心裏梗著的,還是幼年出痘疹,被送出宮養的事,還是頭一迴聽說皇阿哥小小年紀就被送出去養,那時候李總管就在皇上身邊了,也不怪他是這麽多年來皇上第一信任的人。」


    嵐琪也聽說過玄燁幼年被送出去養的事,先帝後宮裏多蒙古妃,但蒙古妃雖尊貴也不得寵,隻以孝獻皇後獨寵,孝康皇後當年在後宮不受矚目也不得寵,隻等生了玄燁後,才得太皇太後喜歡。可玄燁卻不幸出痘疹,順治爺唯恐兒子將病傳給後宮妃嬪和其他阿哥公主,硬是不顧彼時的太後反對,把年幼的玄燁離宮撫養,但當時誰都明白,順治爺是心疼他體弱的董鄂妃,隻怕她一人染病罷了。


    陳年舊事,說來辛酸,是玄燁一生的遺憾,更是太皇太後一生的痛,嵐琪也明白她為何屢屢教誨自己不能重蹈覆轍,不要做紅顏禍水,女人被男人摯愛一生是福氣,可被做皇帝的男人摯愛,便福禍相依了。


    談論這些事,眾人唏噓感慨,屋子裏氣氛也怪,還是後來純禧和端靜為了搶一朵宮花爭吵起來幾乎扭打,哭哭鬧鬧地才讓人忘記這檔子事兒。


    端嬪對倆孩子一視同仁,相反布貴人因端靜是她生的,自然免不了偏心些,倆丫頭打鬧時,布貴人的護犢之心就顯而易見,嵐琪唯恐她做得過了反讓端嬪難堪,時常私下提點她幾句,布貴人也很坦率地說:「我心裏怎麽不明白,可就是忍不住,自己生的怎麽都不一樣。」


    嵐琪卻想起坤寧宮裏太子和鈕祜祿皇後,他們之間儼然親生母子一般,布貴人的話雖不錯,可這僅是她一人的心思,鈕祜祿皇後就能把太子視如己出,而太子也一心認了額娘,隻是可惜終究緣分太淺。


    每每想起那隻融化的雪兔子,想起鈕祜祿皇後臨終淡然安逸的神情,心頭就有揮不去的惆悵,但這一段短暫卻深厚的母子情,也讓她明白宮闈之中,總有真情在,惆悵之餘更留一分溫暖在心裏。


    倆丫頭很快就和好,姐妹倆就纏著說要去慈寧宮太祖母那兒看小弟弟,正嬉鬧時,吉芯從榮嬪那裏來,說她家主子打發她來問端嬪,要不要一起去探望佟貴妃的病,而且宜嬪和惠嬪已經過去了。


    「宜嬪倒是很大度。」端嬪自然不樂意,她對貴妃的恨是一輩子的了,恐怕隻是麵上不說,心裏恨不得她早死的好,這會兒隻說,「皇上不是擱那兒住下了嗎?咱們去算什麽呢,宜嬪惠嬪臉麵大,我們就不湊熱鬧了,迴去跟你家主子說,我不去,她要去我也不攔著。」


    吉芯應了,可才走不久,端嬪就說要去換衣裳,領倆丫頭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嵐琪也不好說什麽,不多時布貴人也跟著走了,鍾粹宮裏又變得寧靜,嵐琪自在地盤膝在熱炕上給兒子縫虎頭鞋,環春在邊上幫忙繞線,外頭綠珠玉葵幾人或偷懶去歇著,或不知躲去哪裏找小姐妹玩耍,東配殿裏沒人支應,隻等簾子打起有冷風灌進來,環春還以為綠珠她們進來,嚷嚷著:「趕緊放下簾子,風鑽進來了。」


    就聽見溫柔的一聲:「這裏暖得進門就一身汗,是該吹點風進來換換氣才好。」


    嵐琪和環春同時抬頭看,都嚇了一跳,兩月不見的溫妃不知怎麽到了跟前,她身後跟著冬雲和三四個小宮女,進來人多怪不得風直往裏頭鑽,眼瞧著冬雲伺候她脫了大氅風帽,溫妃儼然熟人一般,扇著手當扇子就往炕上坐了,指著早已起身到一邊的環春說:「這裏太暖和,給我上涼茶就好。」


    嵐琪這才迴過神了,忙不迭要從炕上下去行禮,被溫妃一把攬住說:「不必了,咱們坐著說說話,進門聽說那邊兩位都不在,心裏正說好巧呢。」


    之後聽著冬雲說,才曉得溫妃其實是去承幹宮問候貴妃的病,可貴妃見了宜嬪和惠嬪,就是輪到溫妃了說身上不自在不想見,宜嬪和惠嬪出來時都瞧見溫妃娘娘等在外頭,反弄得她們倆也尷尬,溫妃倒是不介意,轉身朝後頭走,瞧見鍾粹宮裏靜悄悄的,就想來看看,果然端嬪幾人都不在,不然她還不進來了。


    環春已奉茶來,雖然溫妃要涼茶,可她怎敢怠慢,送來上好的茶,又攢了果盤和點心盒子,臘月裏待客豈能太寒酸,連溫妃都誇讚:「環春真是能幹,眨眼功夫就都周到了,大概也是你這裏熱鬧時常有人來,她們做事有規有矩熟門熟路,不像我那裏冷冷清清的,都兩個月了,我天天看著冬雲她們,都膩歪了。」


    嵐琪也非害怕小鈕祜祿氏,隻是對這種捉摸不透的人,一看她的眼睛心裏就涼絲絲,十月裏那件事沒人再追究,朝廷上礙著兩大家族,也沒人跳出來理論,到如今可以說是淡了,可旁觀者當然該淡了,她切身參與其中,知根知底的,怎麽淡?


    「昨兒去太後那裏請安,太後娘娘領著我去慈寧宮一趟,太皇太後雖然還惱我,可也沒給臉色瞧,還讓我看了眼小阿哥呢。」溫妃笑悠悠說著,她這個始作俑者身上,有著仿佛從未發生過那檔子事兒的自在。


    嵐琪聽說兒子,心頭一驚,她光顧著防備貴妃搶孩子,倒把這個人忘記了,眼下也不能表露,唯有壓了壓心緒說:「小阿哥有福氣,讓娘娘們惦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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