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看是不是放行?」有侍衛來問容若,更說,「隻怕要先迴過惠嬪或榮嬪娘娘,但這個時辰,二位娘娘必然已經安寢。」


    容若沉了沉心,說道:「兩位娘娘安寢不得驚擾,答應有疾也不能耽誤,就先去太醫院請太醫來瞧瞧,明日我去惠嬪處解釋,派兩個人跟這位宮女去。」


    手下應諾,領著那戰戰兢兢的小宮女走,容若也不便在這裏久留,但細想宮女的話,似不經意地問身邊人:「聽這宮女所說,那位答應身體很不好嗎,怎麽是說又高燒?」


    侍衛便道:「迴大人,屬下隻聽說這位答應中秋節上遭貴妃娘娘重責,據說傷得不輕,恐怕是這個緣故。」


    容若心頭揪緊,竟無人告訴他這件事,家中額娘必然該知道,就連自己的親信也瞞過了,真真是要杜絕自己和宮裏一切往來?


    殿閣之內,那拉常在因害喜而夜不能寐,聽說覺禪答應又高燒時,未免人家覺得是她仗著有身孕而諸多瑣事嬌慣不已,便讓宮人推說自己已經睡了不理會,沒多久宮女卻來說覺禪氏身旁的宮女出去了。


    那拉常在很厭惡,怨懟著:「若在外頭遇見什麽人可怎麽辦,她真是太折騰,我還是要想法兒迴了幾位娘娘,給她另找一處去住。」


    小半個時辰後,聽說太醫竟然真的來了,那拉常在又奇怪不已,派宮女去打聽,才知道是遇見了侍衛,舒口氣又不免憤憤,「就數她最多事,病死了才好。」


    這般那般的抱怨,那拉常在顯然已經忘了自己曾經也是默默無聞可憐的小答應,對覺禪氏毫無憐憫之心,而覺禪答應自己,似乎也無求生之意,太醫來了也不配合,好容易搭了脈開了方子,大半夜折騰喝下兩碗藥,但她臀上的傷仍未痊癒,長久趴臥腸胃不適,喝下去的藥沒多久又吐了,伺候她的小宮女最後都坐在地上哭,求她不要再折騰。


    可覺禪氏卻懨懨伏在床上,唇邊有一絲蔑視所有的輕笑,仿佛滿足於生命正在一點點耗盡,臀上的疼痛何足掛齒,她的心早已痛得麻木所有感知。


    奈何上天有好生之德,她明明吐光了藥,卻又在第二天早晨退了燒,以為就將殆盡的生命頑強地持續著,她絕食拒藥,硬是不想苟活下去,小宮女勸她要為家人想一想,覺禪答應卻悽慘一笑:「父母皆戴罪,我還能累及誰?」


    但這一天,納蘭容若忙完公務,便約了妻子一同入宮向惠嬪請安,正好妻子有了身孕,算是來報喜,惠嬪看在明珠的麵上見了他們夫妻,可果然容若另有私事,沒多久就藉故支開了妻子,惠嬪見他這架勢,就冷笑:「我一直等你幾時來問我她的事,你果然還是來了,你阿瑪若知道,一定亂棍打死你,現今你阿瑪在朝廷如日中天,你非要給他腳下使絆子嗎?」


    容若卻不在乎,反慢慢將昨晚的事說了,惠嬪怒問:「你大半夜在宮裏遊蕩,就為了找她?納蘭容若你不要命了?」


    「娘娘。」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放不下,人已經是皇帝的,他一輩子也得不到了,為什麽還要阻止他關心,容若竟硬氣地對著惠嬪說,「您最好去看看她,給她一條活命的路,不然臣隻能自己插手幹涉,哪怕求到皇上麵前。」


    惠嬪大怒,逼近他冷聲問:「你威脅我?」


    「臣不敢威脅娘娘,隻求娘娘可憐她在宮裏孤立無助。」容若單膝屈地,懇求說,「臣沒有非分之想,隻求她好好活著。」


    惠嬪沉沉咽下這口氣,揮手:「她的命沒那麽脆弱,我會讓她好好活著,走吧,再糾纏,我當下就要她的命。」


    十來年深宮歲月,一直端得賢惠溫婉的女人,竟也有索人性命的狠勁,惠嬪並非特例,在這個扭曲傾軋的世界,想要存活就已不易,再想要立足,更是難上加難。


    納蘭容若終究還是走了,惠嬪一個人悶在屋子裏好久,隻等大阿哥從慈寧宮迴來,她才緩過些精神,午膳後終究還是想來看一看覺禪氏。


    那拉常在和覺禪氏所住的院落並不大,兩間寢屋對門開,那拉氏自然住採光較好的一處,覺禪氏這裏雖非風水寶地,畢竟是宮闈殿閣,也不會差太多,可惠嬪入門時,卻隻覺得屋內潮悶壓抑,濃重的藥味不知混雜著什麽氣息,令人胸前抑鬱。


    「你們答應身子可好些了?」惠嬪嫌棄這地方,也不升座,喚了小宮女跪在膝下問,那小宮女說著說著竟哭哭啼啼起來,惠嬪好不厭惡,待入寢殿,但見病榻上趴臥著病得幾乎脫形的女人,哪裏還是從前水靈靈的模樣,她心下暗恨,這般光景還指望什麽將來。


    支開了隨身的宮女,惠嬪冷然道:「你還是想死?」


    覺禪氏不應答,懨懨側過臉,麵上竟浮現幾分清冷的傲氣。


    惠嬪也不生氣,隻是冷笑:「今日本宮才見了他,他跪在地上求本宮,若不讓你好好活下去,他就要去求皇帝,你可知道昨晚誰給你找來的太醫,他可就在這門外頭站著呢。」


    病榻上的人渾身一抽搐,側過去的臉又轉了迴來,灰暗皴裂的嘴唇慢慢蠕動,沙啞地說:「他何苦。」


    「你若死了,他一定不會苟活,你們可真是癡情,賠上身家性命的癡情,就不怕欺君罔上罪連九族?」惠嬪恨意頓生,卻又無可奈何,「所以你必須活下去。」


    一語罷,喚宮女進來,讓她們去將那拉常在喊來,人到了跟前,惠嬪肅然質問那拉氏為何不照拂身邊的人,那拉常在好生委屈,辯駁幾句見惠嬪不原諒她,便裝死裝活地說肚子不舒服,惠嬪順勢說:「你有身孕,的確不該身邊留這樣一個病人,過幾天會另選了地方讓她去,你就安生了。」


    那拉氏不敢多說什麽,心中也暗喜這個晦氣的女人終於要走了,之後大家不歡而散,惠嬪的怒意一路不消減,到了榮嬪的住處,依舊滿麵怒氣沖沖,彼時宜嬪、郭貴人等都在一處說話,見她如斯模樣,都關切地問緣故,惠嬪三緘其口,隻說是那拉常在欺侮同一屋簷下的覺禪答應,弄得人不死不活。


    郭貴人性子隨她姐姐,開朗直率,不禁在邊上苦笑:「臣妾心裏倒不忍,那一日原是為了萬歲爺翻臣妾的牌子,覺禪答應才被貴妃娘娘拿來出氣,換做別人也沒什麽,那麽巧那天太後誇她手藝好,被皇上多看了幾眼,說到底,咱們這樣的人,就不該搶了貴妃娘娘的風頭。」


    宜嬪推了推妹妹:「小小年紀話真多。」但也大方地說,「既然那裏住不下去,不如搬來翊坤宮,我那裏很寬敞,我和妹妹又都喜歡熱鬧,再者我也看中覺禪答應手藝好,往後還指望她做漂亮的衣裳,針線房那些奴才做出來的,太中規中矩,皇上隻怕早就看厭了。」


    榮嬪和惠嬪對視一眼,與宜嬪客氣了幾句,便敲定了將覺禪氏搬去翊坤宮,也不必在配殿裏住著,後院的屋子便足夠,又因隻是挪動一個答應,且為了那拉常在有身孕,她們不必問過溫妃或者佟貴妃之類,將來萬一有人說,就說迴過太後了。而太後自失了鈕祜祿皇後,榮嬪一直殷勤照顧著,漸漸也有了情分,周全這樣一件小事,必然不難。


    但雖是小事,可宮裏日子枯燥無聊,任何風吹草動都值得人新鮮好奇,又有那拉常在懷著身孕,所以那邊的事也頗為人矚目,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宜嬪那裏新住進了一個答應,而這個病懨懨的小答應,正是中秋節夜裏被貴妃重責的人。


    有人暗暗傳說宜嬪公然挑釁貴妃,閑話傳到鍾粹宮,嵐琪和布貴人正在端嬪麵前一起說閑話,她笑著說:「我還真信呢,宜嬪的性子就有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從前連鈕祜祿皇後也頂撞,我還記得她大夏天被罰跪在宮門外的事,這些年越發厲害些了。」


    嵐琪聽聞覺禪氏又不死不活,心裏再無憐憫之意,隻盼這個女人安分守己,不要給玄燁添麻煩。


    眾人本以為佟貴妃會藉故發作,為難榮嬪、惠嬪幾人,卻不知為了這個宮女她早被太皇太後私下訓斥,故而心裏再厭惡這些女人不把她放在眼裏,也沒有追究。然而等不及佟貴妃消化這份怨氣,新的怨念又襲來。


    八月末,溫妃在寧壽宮向太後請安時暈厥,太醫把脈一查,竟是有了身孕,想她自半路從德貴人手裏搶走皇帝後,一直多寵,有喜也理所當然,可溫妃有喜,若因此晉升貴妃甚至皇貴妃,佟貴妃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那之後,秋雨綿綿不絕,一場場雨一陣陣涼。


    九月初的日子,這天嵐琪立在屋簷下看雨滴子一片片將枯葉砸落,環春去鹹福宮送賀禮尚未歸來,端嬪帶著布貴人和孩子去了榮嬪那裏,身邊隻有玉葵、紫玉幾人陪著。


    此刻正被勸說迴屋子裏去,門前進來許多人,雨傘收起,佟貴妃被擁簇著出現在了眼前,她一眼就看到站在廊下的烏雅氏,媚眼含笑:「德貴人,好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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