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嗔笑:「烏雅嵐琪不傻,還有傻的人麽?」


    「可不是嗎?」嵐琪順嘴就應了,可停一瞬迴過味來,看見玄燁滿目笑意,不禁又羞又急,被玄燁摟在懷裏「可不是嗎,是不是?」地問著,她嬌滴滴嗚咽了幾聲,「臣妾可不傻。」


    撫摸著嵐琪的背脊,玄燁感覺懷裏的人又瘦了許多,抱起來在額頭輕輕一吻:「健健康康的才好,朕要烏雅嵐琪陪著朕一輩子,答應朕。」


    「臣妾答應皇上。」嵐琪重重地點了頭,就被玄燁輕輕捏了臉頰,「先好好吃飯,把你這小身子骨養起來,朕給你帶好些好吃的,環春不給你吃的,朕都給你帶來了。」


    嵐琪聞言兩眼放光,不過大半個月清淡飲食,好像被餓了十幾年似的,聽見外頭傳膳的動靜,渾身都有勁,想讓宮女來給更衣,皇帝卻叫把菜都搬進來放在炕上,就讓她穿著寢衣披一件衣裳,一起盤膝在小桌上對坐進膳。


    玄燁近來因朝務繁忙每日禦膳也懶怠動,為此禦膳房還稟告到太皇太後那裏,讓他被皇祖母責備了一頓,可一邊煩惱朝廷的事,一邊又擔心著嵐琪,何來的食慾,當一個人麵對一大桌毫無新意的膳食時,唯剩厭倦。


    而此刻麵前這個瘦瘦小小的人,大病初癒臉上氣血還沒完全恢復,看見滿桌美味珍饈,卻毫不客氣地大口吃著,連後宮裏司空見慣的矜持都沒有,吃飯熱鬧才有趣,玄燁一時也動了胃口,陪著吃了不少,之後便隻看著她細嚼慢咽神情滿足地品嚐每一樣東西,但沒多久也放下了碗筷,臉上好一陣惋惜之態。


    「怎麽了?你管你吃便是了,朕就想看著你。」玄燁哄她繼續,還給夾了菜,可嵐琪卻搖頭,「吃不下了,不久才吃的藥,而且每天清粥小菜,胃口都變小了。」她說著,低頭摸了摸肚子,一抬頭見玄燁看著她,才想起該有的矜持,垂首赧然笑著,「臣妾失儀了。」


    玄燁湊過來伸手也摸摸她毫不見肉的肚子,笑意深濃地說著:「早些把身子養好了,給朕生個小阿哥,太子哥哥要一個聰明能幹的弟弟。」


    此語曖昧又甜蜜,嵐琪不禁羞赧,又嬌然笑:「皇上才剛說臣妾傻呢,將來便是有弟弟了,也不會能幹。」


    「胡說。」玄燁在她額頭上重重一扣,「朕的孩子怎會不聰明能幹?快過來坐。」說著把嵐琪拉到身邊來,便懶洋洋道,「我們歇一歇,朕一會兒又要走的。」


    兩人依偎著說會兒話,可嵐琪今天不犯困,身邊的皇帝卻先睡著了,也不曉得他多久沒好好休息過,聽見平穩安寧的唿吸聲,嵐琪躺在他身上一動不敢動,生怕打攪他難得的好眠,必然是日夜辛苦積勞如是,入宮那會兒也不覺得皇帝有多辛苦,直到真正走近他身邊,才明白富有天下的重擔有多沉。


    「朕要烏雅嵐琪陪著朕一輩子。」這一句他才剛說過的話,暖著人心,也不由得讓嵐琪想起赫舍裏皇後去世時,黑壓壓的暴雨中,他對李公公說:「朕再也聽不見她說這樣的話」,一時心疼不已。


    烏雅嵐琪不是皇帝唯一的女人,將來也許還會有更討人喜歡的新人出現,可不論同在皇城不得相見,還是近在他身邊日夜相伴,她都希望自己能陪他一輩子,要陪一輩子,就必須健康地活下去。


    安然想著這些,春日陽光自明窗落下,暖融融的氣氛裏,嵐琪竟也不知不覺睡過去,等她酣然從夢中醒來時,玄燁已經不在了。


    「主子醒了?」瞧見環春進來,帶著這些日子必不可少的湯藥氣息,看著那一晚黑漆漆的藥,而自己又是睡在床上,不免悵然,問環春,「我做夢了嗎?」


    「主子睡得很香,做夢了嗎?」環春笑問,一邊已把藥端到她眼門前。


    「我是說……」嵐琪心中竟莫名忐忑起來,指著窗下已收拾幹淨的炕頭問,「皇上來過嗎?我剛才不是和皇上一起吃飯來著?就在那裏。」


    環春笑悠悠:「怎麽沒來過,真真切切地來過,主子睡糊塗了?是您靠著皇上就睡著了,皇上要走時喊了您幾聲也不醒,就親自把您抱在床上才走的。」


    空懸的心安穩落下,立刻就滿足了,嵐琪眼睛也不眨地伸手拿過藥,咕咚咕咚就喝下去,環春哎喲了一聲:「主子今天也太乖了,說到底,還是皇上有本事。」


    嵐琪把藥碗塞給她,得意又歡喜地扭頭撇著嘴:「你們自然不能和皇上比的,可是皇上以外,也沒人能和你們比了。」


    玉葵正捧了手巾來侍奉,聽見這句故意對環春笑:「姐姐聽聽,主子最會說話哄咱們高興,可撒嬌發脾氣的時候,也隻會折騰我們。」


    「我再不鬧了,多少苦的藥都吃。」嵐琪笑靨如花精神甚好,好好吃藥身體才能完全恢復,她要健健康康的,給玄燁生小阿哥,健健康康的陪他一輩子。


    不過那一日後,皇帝並未自此親近鍾粹宮,不過偶爾派李公公低調地來問一問,平日裏侍奉在幹清宮的,仍舊是榮貴人、宜貴人幾位,不管烏常在是否因病著不能侍寢,似乎皇帝的熱情仍舊遠不如從前。


    而承幹宮的落寞,誰都看在眼裏,可不論是烏常在被罰光腳站在寒地裏,還是端貴人小產,所有的事都無人斥責佟妃,也無人追究緣故。看似太平無事,實則卻把佟妃驕傲的耐心一點一點磨光,起先她還會在殿閣裏哭,越往後越冷清的日子裏,她就每天冷冷地發呆,靜珠時時刻刻伺候在身邊,卻隻感覺到主子身上的戾氣越來越重。


    這日針線房來人給佟妃量夏日製衣服的尺寸,她冷笑著問:「昭妃娘娘如今這樣大方了?皇後的陵墓還停著沒復工,宮裏倒做起新衣裳了。」


    針線房的太監宮女都不敢接嘴,靜珠在邊上陪笑著,等人都走了,才勸主子說:「您何苦說這些話,傳出去又是是非。」


    佟妃不屑地笑:「傳出去又如何?那些人巴不得看我自此落寞沒聲兒了,我偏不要,太皇太後和皇上能冷落我,可她們一個個休想輕賤我。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臉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的,如今笑過我的人,將來我都要讓她們哭。」


    這一份氣性果然隨著些許閑言碎語傳出去,礙於佟妃地位以及傳言的真假難辨,也無人敢挑釁承幹宮,或去太皇太後麵前搬弄是非,可老人家心裏明鏡兒似的,每每聽說些什麽,隻幽幽嘆著,「好好一個孩子,生了這副心腸,她姑母從前是多柔弱溫和的一個人。」


    「皇上心裏明白就好,皇上明白,好些事也就鬧不出來了。」蘇麻喇嬤嬤總是這樣勸,可心裏明白佟妃這樣子,宮裏早晚還得出事。


    但因三藩大勢漸盡、捷報頻傳,朝廷上下一派昂揚鬥誌,太皇太後為這一件事高興,其他的能不管也就不煩了,著昭妃準備端陽節好好熱鬧一下,且正是不冷不熱的氣候,宮裏宮外多人走動往來,後宮合著前朝一樣,生氣盎然。


    嵐琪的身體也在這百花爛漫的季節裏完全康復,頭一件事自然是來向慈寧宮請安,這天等著妃嬪們請安散了,午前時一個人往太皇太後這裏來。


    路上經過當日自己光腳站著的地方時,環春有心扶著主子快些走,嵐琪卻停下來駐足看了須臾,對她們說:「嬤嬤要我記著呢,所以往後每看見一次,就是提醒我不能忘了當日的屈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絕不能有一天也變得那樣猙獰可怕。」


    之後到慈寧宮門外,門前小太監都不等去通報,殷勤引著烏常在進去,笑著給她道安,說:「常在好久不來,太皇太後天天惦記呢。」


    等到寢殿外頭,蘇麻喇嬤嬤已經迎出來,滿臉喜慶親和:「可算是大安了,這些日子奴婢不曾去探望常在,您心裏可怨懟了吧。」


    嵐琪軟軟嬌嬌地笑著,挽著嬤嬤往裏走:「哪裏會怨懟,就是特別想您。」


    嬤嬤笑嗬嗬地說:「太皇太後也想著呢,近些日子總念叨,聽說您已經下床在院子裏轉悠了,責怪您都不記著先來這裏瞧瞧。」


    說話功夫已到了太皇太後麵前,老人家正看宮女繡手帕,聽見蘇麻喇嬤嬤說:「主子瞧瞧誰來了。」抬眼見是嵐琪,心裏喜歡,嘴上卻道:「你可是嫌棄我這裏伺候人太辛苦,才折騰自己病一場,好偷懶不來?」


    嵐琪伏到膝下叩首行禮,再抬起頭已經雙目通紅,太皇太後好不憐惜,讓到跟前來,挽著手細細地看她,好些日子不見,這小丫頭的眼眉竟開始生得嫵媚,從前清秀嬌俏的樣子倒漸漸淡了,不免取笑她:「病一場,可長得難看了。」


    嵐琪笑著:「難看也不打緊,反正在您跟前伺候,好看不好看都一樣。」


    蘇麻喇嬤嬤卻在邊上笑:「可在皇上麵前伺候,不好看可就不討喜歡了。」


    太皇太後大笑:「你再逗她,越發不喜歡咱們這裏,又要偷懶不來了。」說著讓嵐琪在身旁坐下,把宮女的手繃拿過來遞給她,「這塊帕子等著用,你手上功夫好,可不許再偷懶了。」


    嵐琪接過來,一邊繡著一邊聽太皇太後和她講話,大家都不提當日的事,她自己也覺得挺好,過去了就過去吧,提起來也沒意思,可之後要伺候傳膳時,正說笑讓她陪太皇太後坐著也受用一迴別動,外頭卻有宮女來,將蘇麻喇嬤嬤請出去說:「佟妃娘娘來了,在宮外頭求見呢,奴婢瞧那架勢,不讓進就要跪著求了。」


    嬤嬤不禁蹙眉,可也看透佟妃的心性,烏常在若不在,她興許還會跪求一見,眼下人家在裏頭她必然知道,犯不著讓自己沒臉。便吩咐:「就說主子用膳了,請佟妃也早些迴去用膳,其他不必多說,讓她自己決定吧。要真跪在門口等,那就跪著好了。」


    等嬤嬤迴來擺膳,也不提外頭來了什麽人,直到午後太皇太後要歇覺,讓嵐琪有精神的話去瞧瞧端貴人,便讓她離開了。蘇麻喇嬤嬤這才提起佟妃的事,太皇太後搖頭嘆:「不錯,再過些日子見她不遲。」


    嵐琪這邊奉命欲往端貴人處去,為她小產的事也曾難過一陣子,本不知若去探望該說些什麽,今日不得不去,也就不顧忌這麽多了。可想不到,離開慈寧宮不遠,竟在那天遇見佟妃的地方突然再見到她,隻聽環春輕聲說:「出門時聽講來過,蘇麻喇嬤嬤沒讓見,沒想到竟然等在這裏。」


    嵐琪按下情緒,領著她們過來行禮,佟妃忙就笑:「烏常在的禮本宮可不敢承受,你多金貴的人。」


    「臣妾不敢。」嵐琪徐徐而降,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安。


    「如今宮裏還有哪一個能陪著太皇太後用膳?本宮沒資格,恐怕昭妃娘娘也沒資格,就隻有你了。」佟妃輕輕哼一聲,喚靜珠,「趕緊讓烏常在起來。」


    嵐琪也不等人攙扶,自己穩穩地站起來了,垂首不看眼前的人,她不想看見她猙獰的笑容,可佟妃卻本就故意在這裏等她,自然有些話要講,清了清嗓子道:「本宮那日或許氣大了些,可到底沒違了宮裏的規矩,你們擋了本宮的去路,就是犯上有錯,如今事情過去了,大家相安無事最好。但再有句話,還是要親口囑咐你,烏常在,任何時候也別忘了自己的斤兩,日子還長著呢,有些話不說明白,你也能懂吧。」


    嵐琪心頭一驚,玄燁曾笑她傻,可她從來都不傻,在這宮裏不能聽話聽音,就白長一對耳朵,佟妃這句話的意思,可不就是在警告她,太皇太後年事已高,將來西歸瑤池,還有誰來給她撐腰。


    「記著了?」佟妃笑聲得意不可一世,挽著靜珠轉身離去,嵐琪的身子晃了一晃,環春扶著她急忙問,「主子沒事吧?」


    嵐琪搖了搖頭,這個女人顯然故意要在她心裏種下陰影,才會跑來說這一句話,可惜白費了。她從來沒把慈寧宮當自己的靠山,日子過得風光也好黯然也好,太皇太後疼愛她,她自己孝敬為皇上孝敬,憑的都是心意,若說要以此求什麽,那從一開始就錯了,也就斷不會有什麽結果。


    「剛才那些話,你們隻當沒聽見,不要去搬弄是非。」嵐琪吩咐身邊的人,更難得露出嚴肅的神情,「咱們過自己的日子,犯不著她的,我心裏從來都不害怕,你們也不要怕。」


    環春三人皆答應,之後再往端貴人處來,正巧遇見榮貴人和惠貴人也結伴過來,兩人之前就探望過嵐琪,此刻再見氣色精神這樣好,都很高興。


    大家和和氣氣地坐了,端貴人雖然依舊憔悴不堪,可前些日子皇上親自來慰問,並許諾等她養好身子,把大公主抱來讓她養著,端貴人雖沒了自己的孩子,可聽說能養大公主,心裏也有了盼頭,不比之前悲痛欲絕幾乎要輕生,又有榮貴人日日照顧,也讓她安心許多。


    「如今兩宮相爭,隻等有一日中宮有了主子,才能消停。」惠貴人今日直言不諱,知道眼前幾個人都是可靠的,說話也不藏著掖著,嘆息說,「不然她們明爭暗鬥,咱們就要跟著受罪,隻能先低眉順眼的由著她們鬧。」


    端貴人冷冷一笑,「昭妃娘娘雖瞧不起咱們這些人,可十來年大家也和和氣氣,隻有承幹宮這位,小小年紀如此厲害,看不起不算還要作踐人,就不怕作惡太多要折福麽。」


    「這世上自以為是的人多了去,都放在心上,日子還過不過了?說話難聽的,沒禮貌沒規矩的,自己不如意也不叫別人如意的,主子也好奴才也罷,各色各樣都有。宮裏不是常有人說,還有奴才的奴才麽?」榮貴人難得也開了話匣子,很不屑地笑著,「別人看不看得起,眼睛嘴巴長在他們身上,日子終究是咱們自己過,皇上給咱們這份尊貴,自己就不能先輕賤了。」


    嵐琪一直沒說話,端貴人瞧她一眼,笑著問:「榮姐姐難得說這些,可是把你嚇著了?」


    「是覺得有道理,正往心裏記。」她起身微微一福,「臣妾從宮女至今,入宮時日不長,許多事還看不明白,太皇太後常讓臣妾向各位貴人姐姐學習,可一直不知道怎麽開口,也不敢隨意來親近,難得今日聽這些話,心中受益匪淺,往後臣妾若有不足之處,還請各位貴人多多指教。」


    榮貴人與惠貴人對視一眼,心下會意,果然經歷了這麽多的事,這個小常在終於明白她不再是個小宮女,終於明白在這宮裏生存,光悶在屋子裏是沒用的。


    「我們能教你什麽,都是伺候皇上的人,隻求安安穩穩的日子,姐妹們處著高興才是。」榮貴人拉著嵐琪在身邊坐下,之後便轉開話題,說端午節要怎麽熱鬧,一些無關緊要的家常閑話,嵐琪也一改平素不言不語的模樣,她本來就不是沉悶性子的人,很容易就融入其中。


    之後眾人高高興興散了,各自迴宮時,路上環春忍不住問:「主子今日,好像不太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她今天不對我說那些話,我可能還不會這樣想。」嵐琪淡淡笑著,麵上和靜安寧,「總覺得佟妃娘娘不會過這宮裏的日子,我不能跟她一樣糊塗,紫禁城裏不隻有鍾粹宮,我現在明白,還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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