皚皚蒼白籠罩宮宇,初夏的紫禁城宛若寒冬臘月。


    康熙十三年五月,赫舍裏皇後難產而終。


    *


    三日後,鍾粹宮裏,一身縞素的王嬤嬤滿頭虛汗從產房跑出來,口中嚷嚷:「生了,答應生了。」門外的小太監忙不迭攔住,低聲提醒她,「嬤嬤,可不敢笑啊。」


    王嬤嬤聞言麵色一緊,捂了嘴,迴眸見宮女嵐琪端著血紅的水盆從屋裏出來,正要去換幹淨的熱水,便揚手叫住:「你到幹清宮去一趟。」


    「奴婢?」問話的功夫,王嬤嬤已拿下嵐琪手裏的水盆,拉到麵前細細看,見素服幹幹淨淨沒有染上汙跡,便說,「去幹清宮稟告李公公,說布答應生了小公主,母女平安。」


    「可是……」


    「囉嗦什麽,趕緊去。」王嬤嬤將嵐琪朝外頭一推,「一定小心說話,別說錯話連累了答應。」


    「是。」


    走出鍾粹宮,嵐琪聞到風裏潮濕的氣息,仰麵看天,東方果然黑沉沉一片烏雲,冗長的宮道掛滿了白燈籠,而往幹清宮的路她並不熟悉,。


    眼下舉國治喪,答應生女本是喜事,可天大的喜事也無法抵消皇後薨逝的悲傷,聽說皇上已經三日不進米水,這會兒去幹清宮,哪怕是稟告皇上又添一女的喜事,也免不了被李公公責備。


    朝著大概的方向走,宮道冗長繁複,又有層層高牆擋住視線,嵐琪到底還是迷了路,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怎麽辦……」心下著急,卻見遠處有步輦走來,未免衝撞哪一宮主子,唯有先跪在一旁。


    步輦緩緩行來,聽見一聲「停」,嵐琪心頭一緊,果然又聽見問,「為何一個人在此轉悠,你是哪兒的宮女?」


    嵐琪稍稍抬頭,入目麵色蒼白的女人端坐步輦之上,正是她認得的榮貴人。忙磕頭請安,怯怯將緣故說罷,便聽榮貴人輕輕一嘆,旋即吩咐身旁的宮女:「帶她去幹清宮,指明了方向遠遠離了就好,不必上前。」又似自言自語:「連阿哥所的人也顧不上了,倒也是她的福氣,能和孩子多呆一會兒。」


    嵐琪重新伏地不敢抬頭,不多久步輦遠離,留下的宮女與她道:「快起來吧,我領你去,你怎麽胡亂走,這裏可錯了方向的。」


    「是,奴婢愚笨。」嵐琪起身跟在那宮女身後走,忍不住迴眸看榮貴人的背影,心嘆她年初才喪子,兩個月前分娩皇子卻又當日夭折,去年風光時還被後宮所有人羨慕著,轉眼就失去了一切。


    「看什麽,快走吧,這瞧著要下雨。」那宮女好不耐煩,嵐琪不敢怠慢,低頭一路相隨,終是靠近了幹清宮。


    「你自己去,我可不過去了。」那宮女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嵐琪不敢阻攔,心裏卻犯嘀咕,她可能不認識迴去的路。但眼下總要先去稟告答應產女的事,深深唿吸後硬著頭皮,怯然走到幹清宮門前。


    「哪兒來的宮女,這麽不懂規矩?」門前小太監見他便嗬斥。


    嵐琪忙道:「奴婢是鍾粹宮宮女,布答應剛剛產下小公主,母女平安。望公公向李總管通稟一聲。」


    她話音才落,天際突然驚雷炸響,嚇壞一眾人,可不等門前小太監去傳話,裏頭一下子出來許多太監宮女,嵐琪被推搡到了台階下,就聽見那些人說:「趕緊的,皇上擺駕。」


    卻是此刻,天色瞬間暗沉,狂風四起大雨傾盆,黑壓壓的天邊閃電猙獰,轟隆隆雷聲不絕於耳。


    「萬歲爺您不能淋雨啊,萬歲爺,讓奴才給您撐傘……」


    伴著李公公焦急的聲音,玄燁旁若無人走出幹清宮,舉目漆黑蒼穹,任憑雨水打落在臉上,李公公撐傘趕來,被他大手揮開,嗬斥一聲:「滾!」


    「皇上。」李公公跪在雨中,痛哭哀求,「念著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您可千萬保重龍體!」


    玄燁雙拳緊握,臉上已然分不清雨水和淚,字字沉重:「可朕再也聽不見皇後說這一句話,再也聽不見……」他毅然走入雨中,朝著皇後梓宮停放的殿閣而去。


    李公公一路緊跟,再不敢為皇帝打傘,宮女太監紛紛冒雨相隨,幹清宮前唿啦啦散去所有人,誰也沒意識到台階下角落裏,早已渾身濕透的烏雅嵐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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