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戰船停靠在簡陋的碼頭上,若是沒有上幾任長沙太守張羨饋贈的戰船,五溪蠻人在沅陵縣連碼頭都不會修建出來。


    他們的小船直接靠在岸邊,方便的多。


    眾人還未曾下船,岸上數個身上塗著色彩,頭上戴著鳥羽,臉上帶著恐嚇人的麵具,敲著鼓在跳舞。


    關平倒是饒有興趣的瞧著,這幫人穿著特定的禮服在跳儺戲。


    還別說,真的比旅遊景點跳的好,而且踩點並不混亂,非常有節奏感。


    關平著實沒有料到,來都來了,沙摩柯還挺會安排,直接先跳個舞熱熱場子。


    這種舞蹈,簡單粗狂,屬於原始舞蹈,據說源自祖先驅趕獵物,模仿其餘動物,嚇唬獵物而來。


    後來華夏先祖又發展為出獵前,以及灌輸神的文化,賜予信奉他的族人以力量,保佑族人平安,祛除疾病等等。


    西周有罪、蠻、閩、夷、貉五種奴隸,後四種都是外族俘虜。


    這些人平日裏為奴,但是一旦要跳舞取悅大神的時候,他們就變成驅鬼人的一部分。


    百餘人要一同尬舞取悅天神。


    故而在華夏傳統中,這些給周王室配舞的外族人也學到了儺舞,並加入了巫的成分。


    如今這種活動遍布三湘兩水。


    沙摩柯麵色有些凝重,因為他看見緩慢跳舞的身姿並不是被他所選定的巫,而是原來的大巫。


    大巫左手一個慢動作,在一扭一扭的。


    大巫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但依舊在跳舞。


    雖然聽了少將軍的話,提前換一個巫,但是沙摩柯依舊不敢殺了老巫。


    隻是沒有料到大巫還是出手了。


    此次儺戲不是定期舉行的驅趕一般的鬼疫,而是驅趕強死鬼,即非正常死亡的鬼,不用說,就是被自己殺死的先王洛比柯。


    一幫漢軍倒是未曾見過此等舞蹈,隻覺得新鮮,故而全都擠在一側,指指點點,頗為興奮。


    儺開始帶有神秘色彩,可後麵就直接是戲,娛人而不再繼續娛神了。


    巫儺活動在生命意識上滿足了廣大信仰者的心理要求,這些五溪蠻人反倒皆是恭恭敬敬的,不曾發出一絲聲音。


    對於巫,大漢朝目前是拒絕的態度,前有漢武帝的巫蠱之亂,導致大批人死亡,而後巫便成了催命符。


    至於神,有了天公將軍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把戲,信的人多,但經曆過戰亂後,不信的人也更多。


    把符紙貼在身上,刀槍不入的說法是假的,一試便知真偽。


    這支儺戲跳了許久,直到結束,眾多跳舞的人累的氣喘籲籲,領頭的大巫,甚至需要人攙扶才不會躺在地上。


    如此敬業的人,已經不多了。


    關平遂帶頭鼓掌,大聲叫好,為他們喝彩,該給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這場舞蹈,倒是讓漢軍神情一頓,本以為此地是蠻荒之地,卻不料還有舞蹈可以看。


    畢竟大家日常的娛樂實在是少的很,有另類的舞蹈可以看,等迴去了,還能與別人吹噓許久。


    沙摩柯見少將軍關平叫好,心說少將軍鐵定不曉得這場儺舞的含義,還以為是迎接他而來的呢!


    還好有可以挽迴的機會,那些支持先王洛比柯的人,也沒有多少在場的。


    沙摩柯請關平下船,關平反倒是在拿著提前準備好的木質喇叭先講兩句。


    “諸位,你們都是我關平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今日我是帶著友善與和平的目的來與大家交流的,還望諸位真誠待我!”


    關平說完之後,自有懂得蠻語的漢軍士卒,向著四麵八方傳遞這話。


    此次前來,關平特意帶了不少翻譯,免得被五溪人給哄騙了,要是當著自己的麵說商量謀殺自己的話,那豈不是栽了。


    五溪人不少都能聽懂漢語,但關平可聽不懂五溪人的語言。


    眾多聚集在岸邊的五溪人,聽完士卒翻譯完那個漢將的話,臉上皆是一片茫然之色。


    他把別人家兄弟當成自己的親兄弟,應該就是親兄弟的意思?


    可誰跟他是親兄弟?


    這件事,怎麽未曾聽說過?


    大巫抬起頭,摘下了龐大的麵具,稀疏的白色發辮已經被漢水浸濕了。


    “請先王的屍身。”大巫用漢話嚷了一句。


    “請先王的屍身。”眾多巫跟著大喊。


    關平聽到這話,瞥了一眼沙摩柯,還有加戲的!


    原來你還沒有搞定這個巫?


    “眾將士聽令,揚我大漢旗幟。”


    關平握住劍柄,本想好說好話,講道理,非得要逼我動刀子砍人。


    “咚咚咚!”


    戰船上戰鼓響起,方才還在看戲的漢軍士卒,開始穿甲做出進攻態勢。


    漢旗飄揚,號聲吹響在沅水之上,驚起竹林間一片飛鳥。


    “少將軍,我。”


    關平伸手示意沙摩柯別說話,平靜的說道:“著百人隨我下船入城,其餘者看住船隻。”


    “喏。”


    戰敗的五溪蠻人聽到漢軍的鼓聲,皆是精神一震,有些人甚至轉身就跑。


    沙摩柯生怕少將軍跟大巫發生衝突,招唿自己的心腹好好護衛這支百人隊。


    經過那次漢軍幾百人的衝陣,當真是給這些五溪蠻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一戰在加上前麵關平連斬十八人,從蠻將到普通的蠻兵,他們都覺得打不過這批漢軍。


    此戰倒是打掉了許多參戰五溪蠻人與漢軍作對的信心,覺得漢軍再也不是像先前一樣,能夠被他們暴揍一頓了。


    尤其是大家的王,他還被漢軍給俘虜抓住了。


    如今溪王洛比柯被新王沙摩柯給殺了,眾多五溪人更是心中頗為慌張。


    大巫著實沒有料到漢軍到了他們的地盤,態度竟會如此強硬。


    “巫,我等要如何做?”其中攙扶他的小巫悄悄問道。


    大巫搖搖頭,他看見那些戰敗族人的表現了。


    聽到漢軍的鼓聲,竟會轉身而逃。


    此次出征,皆是族中勇猛之士,這個漢將在路上到底做了些什麽,竟會讓族人如此害怕?


    眼前這個漢將的表現,大巫是仔細盤問過的,年輕輕輕,便是如此勇猛,原來其父是當是名將關羽啊。


    大巫確定大王洛比柯不是死在他手裏的,而是被沙摩柯所殺。


    那這點就算作是自家事情的王位爭端了。


    關平單手握著倚天劍,走到巫的麵前,掏掏耳朵笑了笑:


    “你方才在說什麽,距離太遠,我未曾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周遭的小巫聽到關平如此不客氣的話,皆是怒目而視,隻有大巫,推開旁邊攙扶的小巫,向著關平行禮道:


    “見過關將軍,吾等隻是想要討要先王的屍首,安葬他罷了。”


    “憑什麽你要他的屍首,我就要給你?”關平盡量讓自己的臉上帶著笑意:


    “爾等蠻王洛比柯率兵攻我城池,兵敗被斬,現在想要他的屍首,就給我來這出,你需要搞清楚眼前的形勢。”


    大巫一下子被關平的話給頂迴去了,他接觸過的漢人,也算是本地的高門大戶。


    而且在大漢朝,幾乎是相門出相,將門出將的存在。


    而關平也符合大巫這個認知,尋常人很難封侯拜相的。


    可是這個小子到底知不知道禮?


    你留著先王的屍體想要做什麽?


    “你這個漢人著實無禮!”


    一個小巫急忙吼道,這可是巫啊!


    巫平日裏跟誰說話,哪個族人不是恭恭敬敬的。


    偏偏你這漢將卻是如此無禮。


    關平哼哧一笑,瞥了一眼小巫:“想跟我講道理,你有這個資格嗎?”


    “你!”


    大巫攔住還想斥責關平的小巫,此子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後切不可讓他繼任自己的大巫職位。


    大巫活的歲數夠大,這些小問題,也不會放在心上。


    至於王死不死的,隻要不是他的繼承人之事,巫都不會放在心上。


    方才也隻是在向這個漢將表明自己的態度,告訴他自己與沙摩柯是有隔閡的。


    而不是真的想要去招惹他。


    不管如何,漢人都不喜歡他們這些外族人是一條心的,大巫深知這個道理。


    故而巫今日便要安排這一場局,想要做給關平看。


    族人沒有反抗之心,而新的溪王又投入了漢軍的懷抱。


    至於洛比柯大部分心腹已經死在了那場征戰之中,其餘的要麽是在觀望,要麽就是在暗中謀劃。


    巫曉得,五溪人必定會有一場關於王位的混戰。


    但這個漢將帶領軍隊前來,也不知道是能激化矛盾,還是能化解矛盾。


    但這一切都不是建立在撩撥眼前漢將的事情上。


    “黃爾,且向將軍賠禮。”大巫拉著小巫的手,


    小巫對於大巫的話,雖然不願,但依舊是在遵從,恭恭敬敬的向著關平賠禮。


    大巫歎了口氣,黃爾勿要不服氣,我這是在救你的命啊!


    “無妨。”關平衝著小巫笑了笑:“在下關平,年方十八,哦,十九了,如有得罪,來砍我噻!”


    小巫被關平的話嚇到後退一步。自己從來未曾聽過如此令人費解的事情。


    幾個小巫平日裏跟在大巫身邊,備受尊敬,哪有受到過如此恐嚇,紛紛躲避關平的目光,更有甚者直接在內心詛咒關平。


    沙摩柯站在一旁弓著身子低頭,絲毫不敢跟眼前的這個大巫對視。


    “將軍說笑了,我等族人皆是愛好和平之人,焉能會砍將軍乎。”


    “如此便好,我也是一個愛好和平的人,尋常時候不砍人的。”


    關平哼哧一了一聲,這幫人看起來倒是外強中幹,尤其是這些小巫,一點都看不清楚眼前的形勢。


    這些人當真是大巫培養的接班人,還是隻是作為工具人使用?


    “敢問將軍,我先王的屍首當真送不迴來了嗎?”


    “此行前來是觀摩新王登位的節目,帶什麽屍體,下次一定。”


    “但願將軍能夠信守承諾,下次一定帶來。”


    “敢問大巫,今日可能舉行新王接任儀式?”


    “我老了,不能連續跳兩次儺舞了,三日後吧。”大巫歎了口氣,精神頭實在是難以為繼。


    “既然大巫老了,莫不如就此卸任,換一個年輕人上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將軍所言不錯,我是老了,跳這儺舞也不習慣。”


    若不是今日沙摩柯領著漢軍前來,大巫才不會在這親自跳舞。


    關平掃視這一圈從事神職專業的人員,臉上重新帶笑:


    “既然大家沒什麽意見,我等進城去看一看,也待上幾日,正好見證一下溪王是如何獲得你們認同的。”


    沙摩柯本以為大巫會向他發難,沒有料到竟然如此好說話。


    一想到三日後,自己便能通過大巫,向所有的五溪人宣布,他沙摩柯就是新一代五溪人的王,心中難掩激動之色。


    關平帶人走進了那些低矮的城牆,差人去宮殿裏走一圈,發現並不比富戶修建的院落小。


    蔡中得到命令,在岸邊安營紮寨,所有人睡在船上不現實,而全都睡在岸邊也不現實。


    對於這份差事,蔡中有些麻木了,他總覺得少將軍關平不信任他,可還總是差他做一些事情,一副拿他當心腹的樣子。


    蔡中對於關平有著深刻的認知,他可不是一個老好人。


    可是關平他圖我什麽呢?


    圖我不洗澡?


    眼前劉備他連南郡都夠不到,更不用說襄陽了。


    蔡中可不認為南郡會落入劉備的手中,就算他麾下的大將在能打都沒有用,除非現在劉備能在後背捅周瑜一刀。


    關平帶人走進那五溪人的王宮裏認真參觀了一番,發現裏麵空無一人。


    那些洛比柯的妻妾家小,難不成全都被沙摩柯給幹掉了?


    “老沙,三日後你要舉行成王大會,可要好好準備一番。”


    “好的。”


    沙摩柯一想到方才大巫親口對他說的話,他便覺得很是激動,竟然得到了巫的認可。


    “你當真做好準備了?”


    “我做好了。”


    “你不是說洛比柯有個親弟弟留守嗎?他在何處?”


    “他帶著人藏起來了。”


    “三日後,你說他是選擇殺你,還是殺我?”關平握著劍柄笑了笑。


    沙摩柯一時語塞,他已經得到了巫的認可,但依舊會有其他族人不承認他。


    尤其是先王洛比柯的鐵杆心腹,以及他那一脈的人,肯定不願意王權從他們身邊溜走。


    “少將軍,那我應該如何做?”


    “做好搖人的準備。”


    “搖人是哪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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