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原。城郊官道。

    連番秋雨,天氣驟冷,官道上行人無幾。偶或有人,也是步履匆匆,行程正緊。瑟瑟秋風裏,透過稀疏的雨簾,道旁那唯一的小客棧便顯得尤其溫暖。

    年年躍馬,客棧似家家似寄。

    歲歲浪跡,江湖夜雨十年燈。

    客棧取名“十年”,老板便叫小燈,夜小燈——一位不知因何將風華斂盡,卻在舉手投足間留下媚色的豪爽女子。這女子興致來時,會與客人豪賭狂飲,巾幗從不讓須眉;怒氣生處,也會砸爛座椅,驅逐房客;但大多數時候,她是沉定了心緒,靜坐品茗,意興飛揚時,便坐陣說書。

    夜小燈說書,不演史傳,不講誌怪,隻論江湖事。她總是神容淡定,語音溫雅,娓娓訴說著愛恨情仇,武林恩怨。可是,聽在眾人耳中,那般溫雅的韻致達到極處,竟是大漠孤煙的蒼茫風姿,豪情萬丈;又似滄海桑田的浮生幻世,寂寥惆悵。

    若非紅塵之中千帆過盡,怎有如此瀟灑從容?

    若非微塵六識早已勘破,怎有如此雲淡風清?

    隻是,聽得隻管聽熱鬧,看得隻管看笑場,人走茶涼,一拍兩散,那懂得其中滋味的,又何曾有幾?為此,說書盡處,她拒絕掌聲。於是,總在別人的歡暢中看到她難掩的落寞,就像深冬夜色裏一朵孤寂的花,秉持一貫的淡雅,默默固守著一方旅棧,無欲無求。

    可是真的無求嗎?除了夜小燈,沒誰知道。就像今夜,所有投棧的人都看到她獨自一人坐著出神,任店裏喧嘩嘈雜,人聲擾攘,也不為之一動。這女子,動如脫兔,靜若處子,一動一靜之間,盡顯嫵媚之色。

    門外雨瀟瀟,頗有了冬的寒意。門裏卻是暖意融融。幾個不大的火盆分散在四周邊角,烘出一室的溫熱氣息。

    投棧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占據了大半桌子,隻角落裏幾張尚有空閑。看他們衣著打扮,竟都是江湖中人。早有那魯莽好事的豪客開始起哄,叫囂著讓夜小燈說書來聽。她卻隻是坐著,淡笑不語,一雙烏黑的眼眸盯著門外雨簾,若有所待。

    門簾輕挑,一襲白衣裹著清冷的雨絲卷進門來,帶著微微潤濕的空氣走向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許是他的清冷隔絕了塵世的喧囂,原本紛攘的客棧瞬間靜寂。少年微笑著舉茶環敬,烏眉靈目清光流轉,如月之華,竟是這般如沐春風的明媚氣質。

    一瞬的冷寂之後,不知是誰先開了口,擊箸歌曰:“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夜小燈循著歌聲瞧去,那吟唱的男子氣度雍容,神清骨秀,正是天下第一樓的“碎月使”蕭殘衣。而他身邊豔色無雙的紅衣女子,自然是同行的鬱風落。這二人天人仙姿,招人眼目,先前進來時引起的騷動,絲毫不亞於眼前少年。

    蕭殘衣一曲《淇奧》意有所指,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齊望向喝茶的白衣少年。少年略有所察,再度舉杯示意,這次敬得卻是他。蕭殘衣笑著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目光交匯的刹那間,忽有些英雄相惜的惺惺之感。

    鬱風落一聲冷哼:“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你心動了嗎?”

    蕭殘衣一怔,繼而淡笑:是啊,普天之下,哪有男子清華若斯?

    沉吟之間,“啪”的一聲脆響,震懾了整個客棧。夜小燈手按醒木,拂衣而起,悠悠道:“難得今日貴客雲集,又逢小女子興致尚好,大家要聽什麽,盡管點來!”

    語音清越,氣勢如虹。如雷般的掌聲中,有人大聲唿道:“夜老板,不妨講講洛陽溫家的大當家溫晚吧,聽說他這大當家的位子是弑父所得,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

    “胡說八道!”紅衣鬱風落怒道,“溫晚仁孝之名天下皆知,怎麽可能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來?你敢當眾如此罵他,可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這聲不甚友善的提醒讓先前說話的粗豪漢子大是惱怒,可一接觸鬱風落豔若桃李、寒如冰雪的凜凜風姿,卻將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迴去,一張臉憋得通紅。還沒等他迴過神來,又有人道:“不如請夜老板說說蜀中一戰中,唐門與金刀盟如何在一夜之間煙消雲散,盡數毀於那沐雪使手中的吧。聽說這姓沐的少年是‘劍聖’傳人,因著一個女子才出穀入世的,那女子是什麽人?不會就是莫樓主吧?”

    “還是說說‘眠花使’楚三公子的風流韻事吧,”西邊靠門的座位上,那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感歎道,“聽說他最近迷上了歌笙堂的‘林月’出塵姑娘,並對天盟誓非卿不娶。林姑娘如此佳人,該不會就信了他吧?哎!真是……真是……”

    他話不等說完,鬱風落已冷笑道:“林姑娘不信他,還來信你不成?楚南心最多也不過風流好色,你雲破月卻是個下流坯子,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一句話惹得滿堂哄笑。

    錦衣公子正是江湖聞名的“尋香蝴蝶”雲破月,他向來風流自詡,卻在林出塵處接連三年吃了閉門羹,心中不免鬱鬱。今被人拿此事當眾消遣,氣得拍案而起,一雙桃花眼四處打量,等接觸到鬱風落清冷的目光,一驚一歎之間竟是發作不得,轉身奔出門去,投身雨中。客棧裏一時哄笑迭起,難以收拾。

    “江山誰與共?天下第一樓。雪衣餘情劍,誓斬諸侯頭!”夜小燈手中醒木再度落下,語音朗朗如清風明月。

    此調樸出,嘈雜立止。

    女扮男裝的白衣少年雙眸一亮。

    夜小燈道:“話說天下第一樓的莫樓主雖是女兒身,然其才智卓越,武功高絕。她以韶華之齡統馭一幹英雄豪傑,僅用短短三年的時間,便將中原半壁江湖握於掌中,天下第一樓的勢力遍布大江南北,黃河兩岸。試問這等胸襟抱負,這等萬丈雄心,豈是尋常男子可比?”

    客棧裏一片唏噓,抑或羨慕,抑或嫉妒,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一時也難以捉摸。蕭殘衣卻留意到那角落裏女扮男裝的白衣少年笑意初綻放,如三月暮春的陽光,溫暖如斯。

    鬱風落再接口道:“豈隻是尋常男子,當今世上,又有幾個及得上莫樓主的心機謀略!哼哼,那些個所謂的當世豪傑、英雄俠客不過浪得虛名罷了,看著就惡心!”她這般說話口無遮攔,如平地風起,招來一陣不小的議論。蕭殘衣劍眉一揚,欲言又止。他二人此行隱藏身份,秘密西來,就是為避免多生事端,耽誤時日。可鬱風落這般脾性,隻怕會早早泄了行蹤。

    夜小燈眼角一掃鬱風落,微笑道:“是啊,當今世上沽名釣譽之徒多如過江之鯽,隻是,這天下第一樓中豈能容納此等無能之輩?”她一聲悠歎,拍案低吟,“風花雪月驚紅葉,枯木逢春傍白衣,這‘天一七公子’啊,個個是一頂一的好手呢。”

    “且說那‘枯木逢春’霍驚覺,弱冠之齡獨闖江湖,憑手中一柄‘長青’劍,力挫‘中原第一快劍’沈嶽風、‘劍外飛仙’南宮無傷,敗五嶽劍派掌門於一截竹枝之下!此等武功、此等傲氣當真轟動江湖,武林震驚!”

    “再說那‘紅葉公子’南孤鴻,名劍風流,瀟灑不羈。自五年前於小孤山邂逅莫樓主,二人從此出生入死,共同進退,江湖風浪中幾經沉浮,丹霞絕頂數度劫難,終於換得今日雲開月明,坐擁江山。”

    “還有那‘風花雪月’四使者,個個武功卓絕,自成一家,為天下第一樓在中原鞏固勢力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夜小燈侃侃而談,神情激越,不想那女扮男裝的白衣少年卻在這時一聲低歎:“哎!一將功成萬骨枯,原來都是雙手沾血的嗜殺之輩……”

    “這也不見得,”夜小燈笑道,“今日要說的這人雖然身在江湖,卻是心地澄靜;雖然雙手血腥,卻也隻殺該殺之人。況且,他一身醫術冠絕古今,罕有匹敵;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無人可抵……”

    “夜老板說的,該是那‘天一七公子’中的‘白衣’風楚寒吧?哈哈,他要真像夜老板說的那麽神,就不會傷在烏衣社的步老大手裏,至今生死未卜了!”有個喑啞的聲音冷笑道,“夜老板對天下第一樓似乎情意深重,很是迴護啊!隻不知您與莫月初如何稱唿?”

    不等夜小燈迴話,鬱風落冷眸一顧,望定那邊角桌旁的黑衣老者譏笑道:“風四樓主為何中毒,閣下最清楚不過了,難道想要夜老板當著天下人的麵,把步劍痕那見不得人的勾當說出來貽笑大方嗎?到時候隻怕你那大當家的未必肯饒你!本姑娘說的對不對,餘二當家的?”

    “你!”黑衣老者被她一語道破身份,很是尷尬,恨恨一笑道,“風楚寒是天下第一樓的智囊,他這一傷……哈哈,‘虛花悟’乃天下至毒,連大當家的都沒有解藥,莫月初隻怕也黔驢技窮了吧?”他得意地狂笑,瘦削無肉的臉上,一雙細目陰狠冷厲。

    “放肆!餘放舟,你這老匹夫胡說什麽?”鬱風落拍案而起,怒斥道,“風四樓主醫術無雙,區區‘虛花悟’能耐他何?你迴去告訴步劍痕,還是早些準備好棺材為自己收屍吧,免得倉促之間無暇顧及!”她言辭激烈,掩不住的怒色襯著獵獵紅衣,美得讓人側目。

    這二人口舌之戰甚為激烈,客棧裏一時暗流湧動,殺氣大增,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卻聽得一聲長歎悠悠蕩蕩,在紛紛擾攘中倍覺清晰:“世間萬物相生相克,‘虛花悟’雖然厲害,卻也不見得無藥可醫。”

    蕭殘衣手中杯盞猛然頓住,烏目一抬,冷光乍現:“夜老板,慎言!”他低聲告誡,話音中猶帶春意,卻清冷得不容忽視。夜小燈忽然警覺,歉然一笑,住口不言。

    要知道“虛花悟”乃天下絕毒,藥方早已失傳,更遑論解藥?知曉“浮生血”能解此毒的,少之又少。江湖中人過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中毒受傷無可避免,此秘一經泄漏,“浮生血”勢必成為眾人爭奪的目標,那麽他和鬱風落此行將平添無數阻撓危機,如此一來,誤時誤事,隻怕風楚寒便性命堪虞。

    可惜,話已說出,再難收迴。

    能解天下絕毒的寶物,試問誰願意白白放過?整個客棧忽然靜得可怕,半數以上的人劍弩拔張,蠢蠢欲動。黑衣老者餘放舟細目一縮,試探道:“聽夜老板此言,似乎深諳內情,何妨一吐為快,讓在座的朋友們也飽飽耳福?”不愧是名震江湖的“千機百變”餘放舟,寥寥數語便將所有矛頭指向夜小燈,他卻靜坐一旁,坐收漁利。

    壓迫的氣息帶著寂寞刀鋒的冷意,齊齊襲向夜小燈,數十雙眼中透出貪婪與狠厲,這種境遇裏,即使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也為之顫然,而她卻毫不在意地攏發微笑,纖纖素手輕輕打著拍子,竟然悠悠唱起了歌:

    “一點殘釭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調保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清歌也淚垂。”

    歌聲清越婉轉,餘音繞梁不絕。眾人久在天涯,慣嚐離情,聽著尚不覺如何,那女扮男裝的少年早已聽得癡了,烏目中兩行清淚悄然而墜。蕭殘衣在旁看得清楚,禁不住心頭微動,不覺又多留意她幾眼。

    “夜老板,你歌唱得雖好,可咱們這會兒不感興趣!”坐在東首的那粗眉豪目的虯髯漢子大聲道,“不如請夜老板賜教,能解天下絕毒的是什麽寶物,也好讓兄弟們開開眼界。”他這一句話,群起而響應。餘放舟細目中精光一閃而沒。

    夜小燈眸光湛若晴空,望定了他淡笑道:“如果小女子記得不錯,七日後姚狼主要帶同西北一窩狼投誠瀟湘不醉居。您此番大駕西來,為的是向老爺子那二十壇梨花白吧?”

    山西杏花村的汾酒天下馳名,向老爺子向貪歡釀製的梨花白更是酒中極品,不可多得。這種酒隻供廟堂禦用,極少流落民間草莽,即使天下第一樓、洛陽溫家、瀟湘不醉居、長安玄隱教、塞北幽冥宗、昆侖大光明宮這等江湖大幫派,亦是求之不得,更何況是小小的西北一窩狼?本來,姚池飲並不嗜酒,自然也與向貪歡扯不上什麽關係。可是,他要投靠的不醉居之主稀隨雲卻是除酒之外再無他好,為此,他不得不勉為其難,風雨兼程趕來山西,求見向貪歡。

    為免多生事端,他化名而來,卻不想被夜小燈一語道破身份,還把來曆查得一清二楚,當下臉上便有些掛不住,訥訥道:“你……你管不著。”一時再沒了別的言語。畢竟,堂堂一派之主向他幫納降並不是一件值得宣揚的事。

    夜小燈雖巧言壓製了姚池飲,卻無法打消其他人的野心。情知一時失言招來眾人覬覦窺寶之心,不覺歉疚,望著蕭、鬱二人抱憾一笑,轉向眾人道:“各位心意小女子是知曉的。虛花悟雖是天下絕毒,向無解藥,可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有其生必有其死,有其毒必有其解。聽聞雪域絕頂的聖湖金蓮乃天下至寶,有驅邪避兇、起死迴生之能,或能解這絕毒也說不定。各位如有意,何不就此成行,前往一觀?”

    女扮男裝大白衣少年雙眉微蹙,若有所思。

    看著群豪私語切切,各自心動,餘放舟一聲長笑:“夜老板處心積慮,巧言勸說我等前往雪域,可是要借大光明宮之手為天下第一樓鏟除異派嗎?隻是,不知道莫月初許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如此費盡心力?”

    夜小燈聲色不動,淡淡笑道:“小女子一介弱質,不懂武功,不過開這麽個小客棧勉強度日,但求溫飽平安,哪有姚狼主如此心機?倒是您百般挑撥,卻是為得哪樁?”

    她語音輕柔,姿容秀美,楚楚可憐之態惹人憐惜,原本有些被說動的人禁不住心生疑惑,目光紛紛投向姚池飲質疑問訊。一時間,客棧裏變得有些沉悶詭異,大家各懷心事,看二人唇槍舌劍,暗動刀兵。

    好個挑撥離間的無恥小人!鬱風落神色凜寒,向著一旁滿臉得色的餘放舟冷冷道:“姓餘的,姑娘向來看不慣你這種巧言欺人的東西!哼,看招!”聲未落,掌風已到。她與餘放舟中間隔了七張桌子,這一掌打出去,勁力凝聚,聲勢甚強。

    “落葉悲風掌!”餘放舟側身避開一掌,大聲道,“你是歌笙堂的鬱風落!”

    “風陽”豔色天下重,落木蕭蕭悲秋風。

    鬱風落唇角微彎,冷笑道:“算你有點見識!”說話間又攻出七掌。她隔空出招,距離雖遠,掌風卻絲毫不弱。餘放舟本以為她一介弱女,功力難以久持,江湖上名頭雖響,也不過是仗著一副如花容顏浪得虛名而已。可等連接十三掌,漸漸收了小覷之心,認真應對起來。他慣用短刃,一雙袖刀暗藏乾坤,最宜近身肉搏,鬱風落遠在丈外,袖刀一時間竟派不上用場,照此下去,隻怕一世英名當真要毀於此地!餘放舟心頭一凜,雙手按凳,借力淩空前翻,身形矯若長空秋雁,襲奔鬱風落。

    隨著身形撲近,白光耀目,刀終於離袖出鞘。

    刀號明月,刀法清風。

    餘放舟的“一輪明月,兩袖清風”刀法以刀勢陰冷著稱江湖,盛名頗負,與蕭殘衣的碎月刀並駕齊驅,不遑多讓。不過碎月刀極於情,在意不在形,他的明月刀卻是無情刀,重法門而輕形意。

    有情邂逅無情,勝負如何?

    蕭殘衣不敢定論,餘放舟也不敢。可有一點眾人卻已看了出來:袖刀一出,鬱風落掌風倏弱。她這套“落葉悲風掌”和自幼修習的內功心法絲絲暗合,最長遠攻,以聲勢奪人。與敵交鋒時,距離越遠,往往越能發揮威力。隻是客棧狹小,餘放舟迫得又緊,一時間竟容不得她有喘息的機會。蕭殘衣雙目流光,關注著場中形勢,右腕微轉間,碎月刀已然在手。他雖不願泄露身份,卻也不忍看鬱風落隻身犯險,負傷而退。

    四十七招上,餘放舟刀勢漸沉,刀意愈冷,幾個火盆裏原本正旺的炭火忽然奄奄。眾人情不自禁得掩衣退步,坐觀戰局。五十二招出,明月刀刀身流銀,泠泠清光直逼眼睫肺腑,鬱風落冷汗涔涔,處境勘危。

    蕭殘衣手腕一起,隻見清光流韻,碎月刀出。

    女扮男裝的少年眼眸忽得一亮。

    碎月刀,碎月。

    碎、明月。

    餘放舟灰白了臉色,望著地上蒙塵的寶刀,怔怔出神。半晌,才抬目望著蕭殘衣,緩緩道:“久聞碎月使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虛。佩服佩服!”

    情知身份再難掩飾,蕭殘衣不覺暗歎,淡淡道:“二當家的過獎,蕭某愧不敢當。”

    餘放舟連連擺手道:“蕭月使何必謙虛,這世上能敗我清風明月刀的,除了碎月刀,也就隻有那湮沒許久的追情箭了,”他迴目望著櫃後神色淡定的夜小燈,目光詭秘帶笑,“金箭銀弓攝明月,一卷清詞挽流光,夜老板,不知餘某說的對是不對?”

    夜小燈強笑道:“‘流光玉女’傅婉詞因情誤事,背叛天下第一樓,早已被莫樓主按律處死,葬於丹霞。此事江湖傳遍,天下皆知,餘二當家的舊事重提,未免無趣。”她眸光清澄,帶著微微的警勸味道,“更何況,今晚的事能否善了還是未知之數,凡事當斟酌而行,是不是,餘二當家的?”

    餘放舟何等人物,豈聽不出她話中的示威之意,當下衡量眼前形勢,情知難討得好去,聞言幹澀一笑,道:“如此,在下告辭,不過,此去尋寶路途艱險,蕭月使和鬱姑娘要好好好保重才是。”也不管外麵是否下雨,他轉身掠出屋去,在揭簾離開的刹那,迴頭望過來的目光裏,卻是帶著詭秘和陰謀笑意的——他已看到眾人流露出的貪婪和欲望。

    鬱風落卻渾然不覺。她痛快地一聲清笑,抓起桌上酒壺對口而飲。清冽的酒線劃過嬌美鮮豔的唇,沿著凝脂白玉也似的脖頸,落下。那般嬌縱至極的嫵媚,竟是擋也擋不住的萬種風情。

    紅袖招搖,從者如流。蕭殘衣看著那一雙雙如饑似渴的眼,情不自禁又是一聲輕歎。此去昆侖,怕是真如餘放舟所言“險阻重重”呢。

    旁坐邊,那女扮男裝的少年自碎月刀出手,就一直盯著蕭殘衣,麵露喜色與崇敬,再不曾移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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