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恢複的那天已經離彌發病時過了兩個星期了,晨曦的光從窗外透進來,綱吉有些懵懂地睜開眼睛,抱緊了蜷在他懷裏的彌。


    他一直陪著彌,整整兩個星期都沒離開彌半步。需要處理的文件分派給了其他同伴,除了一些緊急文件拿到房間裏來親自處理,他都半步都未曾離開過彌。彌消沉抑鬱時,他就陪在彌身邊不停地安撫她。彌好些了,他就和彌說說話。他哄著彌吃東西,撫慰地抱著總是做噩夢的彌,陪她一起熬夜渡過難熬的藥物副作用時間,拉著彌到花園裏放風。


    察覺到天亮了,綱吉漸漸鬆開懷裏的彌。


    昨天彌的藥加大了劑量,頭疼欲裂的副作用讓她縮在床上像幼小的動物一樣輕聲嗚咽。綱吉無法解除彌的痛苦,隻有陪著她一起熬過去。綱吉昨天睡得太晚,幾近淩晨彌才平靜下來,他深棕色的眼眸裏浮現些許血絲。


    “……不再睡會嗎?”綱吉剛撐著床想起身,就聽見一直老實睡在一邊的彌發出聲音。他有些錯愕地看向終於願意主動和他交談的彌,就看見彌躺在床上雙眸平靜地看著他。


    “彌……”那雙眼睛太過清明平靜,讓綱吉微微一怔。


    彌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看自己身上睡得皺巴巴的衣服“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就又變成之前那副樣子了。”彌拉了拉自己淩亂的長發,溫吞地下床,注視綱吉疲憊的眼睛“現在放我離開還來得及。”


    綱吉從愣怔中迴神,意識到彌終於恢複。他整個人一鬆,心裏又欣慰又難過,心情複雜得不行,還是猛地抱住了身前的彌“你好了……”他有些沙啞的嗓音這麽說著,滿是慶幸。


    彌的下巴擱在綱吉的肩頭,沒有迴抱也沒有推開,靜靜地感受著綱吉鮮活起來的心跳“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再犯的。”彌站了一會,覺得有些頭暈,兩個星期都沒怎麽好好吃東西讓她又瘦了很多。


    這個人怎麽會還願意要她呢,明明看過她那麽瘋狂那麽狼狽的樣子了,多冷漠多抗拒也沒辦法讓他死心,還那麽耐心又溫柔的對她。他是不是太傻了,明明以他現在的身份可以吸引到很多女孩子,那麽溫柔體貼的樣子,足以值得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了。


    吃了早餐泡完了澡,那個問題的答案近乎明晃晃的擺在眼底了,可她就是不願那麽想。她穿著新裙子站在書櫃前,手指逐一地劃過那些典藏書籍。這裏有許多書都是最近從東京那個小公寓搬來的,大多都是她喜歡的書,歸置整理得很好,書麵頁角沒有一點破損,彌還能找到上次看的棋譜裏的書簽。


    她抽出一本書來,將順直的長發別到耳後,正逢綱吉也洗完了澡走出來,渾身濕熱的水汽。


    彌側頭看過去,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太多情緒,又收了了目光,盯著手上的書籍。她心情意外的有些輕快,風輕雲淡的,甚至有些小小的愜意。或許是因為過去兩個星期已經把該哭的哭完了,該發泄的也發泄完了,在下一次的情緒爆發點累積起來前,她都顯得少有的明媚。


    綱吉和彌說了幾句話,雖然之前彌犯病時一直無視著他的話,他的動作,甚至他這個人,但他還是能靠近彌,輕柔地擁抱她。可這會兒彌好了,眼眸裏無波無瀾,看起來很近又帶著說不清的距離感,卻是讓他有些不敢靠近了。


    也許這會兒才是彌真正的模樣,沒有被精神壓抑下的疏離和平淡,沒有抗拒時的尖銳和針對。隻是這麽漫不經心而帶著微微自持,便有含蓄的風華瀲灩而出,這才像是那個一手創建了白幫的女人。


    明明是該有很多話該說該問的,他寸步不離地陪著彌渡過了那難熬的兩個星期,從不奢求能憑此修複關係,可至少……他想彌能不那麽冷淡,告訴他她在背負著什麽不願意說出來的事。可是彌挺直的背脊和淡漠的眼神憑空又拉出了大大的距離,綱吉察覺到自己的可悲,便也什麽都不說,離開房間去處理公務。


    彌看著門關上,嘴角極淡的笑被扯下,掃視了一眼房間裏大大的雙人床。她剛來的時候,這裏還全是綱吉一個人的氣息,可是現在卻加入了不少屬於她的東西,演繹出另一種味道。彌籲了一口氣,拿著自己挑好的書倚在了陽台的軟椅上,就著清晨柔和的光看起書來。


    “安紙。”感覺到有人接近,彌側過頭來朝來人笑,山明水秀的“吃過早飯了嗎?”


    戴著惡鬼麵具的短發女人走過來,蹲在彌身邊。她凝視著彌的笑容,伸手摸彌的臉,好一會兒才啞著聲音,說“他是對的。”


    “又讓你擔心了。”彌執著安紙的手,放下手裏的書“不過這可不能說明他送我來就是對的。”


    安紙半跪著地上,伸手去抱彌,蹭著彌柔軟的長發。她聲音啞澀,卻仍帶著厚重的感情“姐姐。”


    “我在,安紙。”彌淺淺的笑著,一路從心底染上眼角“我很好。”


    綱吉迴來的時候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臉色比出門時沒好多少。彌把書擱在陽台的矮桌上,走進房間倒水。


    “……彌。”進門後木木地站在房間裏不動的男人忽然出聲“我有件事想問你。”


    彌聞言迴頭看了綱吉一眼,眼眸流轉清潤如水“嗯?”她開口迴應,然後繼續朝放水的桌邊走去,慢吞吞地倒了一杯水。她的態度清淡平和不遠不近,就像對待一個沒有什麽關係的人。


    “你那三年的行蹤隱藏得很好,不管我怎麽找都找不到。”彌低斂著睫毛漫不經心地聽著,淺抿了一口杯子裏的水。杯子裏微微蕩漾的水透明清澈,她都能看見自己印在玻璃杯上指腹的指紋。


    “……所以我剛剛,去問了一個人。”


    彌沒有迴頭,還盯著杯子裏的水。綱吉的聲音低沉,帶著隱隱的卻藏都藏不起來的惶惶,讓她的心情也跟著沉了沉。彌閉上眼睛深唿吸了一口氣,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她勉強自己去想些開心的事,不要心情剛好些了就又抑鬱起來。


    “彌,我們是不是……”不能迴到從前了?不能重新在一起了?彌根據自己的想法填著有些滯澀的聲音後麵的話,盡可能的保持著輕鬆。她拿起杯子又想再喝一口水,卻聽綱吉聲音幹澀繼續說“……有過一個孩子。”


    ‘啪——’彌手裏的杯子忽然滑落在地上,水到處濺起,圓潤的玻璃水杯破碎在地上呈炸裂的狀態,顯露出碎裂後尖利的棱角。


    綱吉站在彌身後不遠處看著彌的背影,那應聲落下的水杯像是代替彌給出了比語言更有力的迴複,猛地就給了綱吉一擊。他站在那裏,張著嘴卻再說不出話來,胸口窒悶得厲害,難過得快要窒息。


    他不知道彌經曆了什麽,不知道彌恍恍惚惚地找什麽,他什麽都不知道。最後竟然是又去問了一遍之前對他三緘其口的後桌君,才終於得到答案。初聽見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反應過來後大腦又空白了一段時間。他竟然什麽都顧不上,直接跑了迴來跟彌求證。


    太可笑了,太荒謬了,在他還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就失去了一個他和彌的孩子。


    彌所有的迴避和反常都好像有了答案,可是綱吉茫然地站在原地卻已經無法顧慮到再次被揭開傷疤的彌。感覺自己所希求的幸福早已和自己擦肩而過的感覺,整個胸膛都好像浸入了極冬的冬雪裏,從心裏冷到了外麵。


    彌撐著桌子緩了好一會,才蹲下去撿地上的玻璃渣“你不該問的。”她聲音也變得有些啞,像是壓抑著極大的情緒說話,一雙黑眸變得暗沉了許多。彌撿起地上的玻璃渣,被劃傷了手心也像沒有注意到一樣“知道了又怎麽樣呢。”


    她撿了好一會,才起身將玻璃渣扔進垃圾筒,更細小的渣子已經撿不起來了。她看了看自己被劃傷冒出血珠的水,似乎又迴到了以前平淡消沉的態度。她轉過身看綱吉,就看見綱吉還木愣愣地站在那裏,他單手抓住自己的頭發,悲痛又掙紮的模樣。


    彌看著綱吉無神的眼睛,忽然短促的笑了一聲。她掌心還在滴水,沁進地毯裏,洇成一小點一小點匯集成紅色的血斑。她一字一句,放慢了語調發出聲音。


    “離預產期還有四個月,他的肺部還沒發育好。我跌下樓梯後,就早產了。”


    “每次檢查的時候,醫生都告訴我很健康。可我的寶寶,還是活不過一個月。”


    “我的孩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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