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清正在跟人決鬥。


    在騎士決鬥還沒被當成陋習掃進曆史垃圾堆的年代裏,許多人以在貴族中戰勝對手為榮,特別是貴族,貴族尤其熱衷這項運動,畢竟他們的日常就是打架——在地上打架,在馬上打架,在床上打架。當然貴族平日裏的決鬥未必是奔著取人性命去的,他們會套上鎧甲並使用木質武器,把對手擊落下馬就算取勝,但在摩約,決鬥者們通常沒這麽客氣,摩約法律規定公平決鬥致人死亡不算犯罪,所以一言不合就見血的情況經常發生。


    蘇文清就碰到了這種情況。


    就因為一個座位。


    近些天來,蘇文清在摩約城內四處考察,為了落實潛入總督府進入聖徒之井的計劃,他需要一張精確且細致的地圖,但僅有地圖是不夠的,還得進行實地摸排,為此他不惜翻牆入戶,沒少被狗追。


    今天又是照例實地調查的一天,蘇文清冒著蒙蒙細雨走街串巷一上午,披著雨衣行走在幽深的巷子裏,兩側都是古老的磚牆,雨水在牆麵上匯聚成汩汩都小流,頗有幾分戴望舒《雨巷》裏的意境——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遺憾的是蘇文清腿都走抽筋了,也沒看見一個結著愁怨的姑娘,結著仇怨的姑娘倒是不少,他翻牆潛入別人家後院,被女主人當做偷內衣的竊賊放狗追殺。


    最後一看計步器走了八萬步,於是找了個路邊攤坐下來休息。


    誰知這一坐就出事了。


    不到五分鍾,一個無賴就找了上來,拍拍桌子說先生這座位是他的。


    蘇文清未經允許就搶占了他的座位,所以得給他付錢,一口價五個銅幣。


    蘇文清給了他一個白眼,讓他滾蛋。


    “請把你的腦袋塞進自己的褲襠裏然後以這種姿勢離開我的視線,去親吻老母牛的屁股謝謝。”


    這種流氓在摩約城內遍地都是,敲詐勒索,坑蒙拐騙,欺軟怕硬。


    “來啊,來啊懦夫,跟我決鬥!我是摩約的男爵埃蒙德之子克萊蒙森,我要和你決鬥,你這個邪惡的江湖術士!”摩約城裏的所有流氓都自稱貴族,盡管他們看上去一個比一個窮,甚至比風鈴還窮——蘇文清不相信世上存在比小領主還窮的貴族,這個所謂的摩約男爵克萊蒙森後退一步,蹭地一下抽出長劍來,“我主在上,我要幹掉你!來啊!”


    這無賴是盯上蘇文清了,可能是看他孤身一人,這種勢單力孤的軟柿子最好捏了。


    周圍的人群發出驚唿,迅速散開,然後又迅速圍攏,蘇文清聽到還有人在吹口哨,都是一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跟他幹!跟他幹!”


    蘇文清坐在凳子上,扭頭瞄了一眼那個挑釁的無賴,摳了摳鼻孔。


    奇怪,自己看上去就這麽好欺負?


    “你敢不敢?懦夫,你可以隨意挑選武器!你敢不敢跟我比試?”


    有人看到蘇文清手裏沒有兵刃,還把一把劍送了過來,放在他麵前的桌子上,“先生,這把劍借給您,您可以隨意使用。”


    蘇文清點點頭致謝。


    領地可能是某個橋洞的貴族大人——摩約男爵埃德蒙之子克萊蒙森站在五步開外,他手裏握著一把手半劍,像拳擊手上場之前那樣左右橫跳熱身,還隨手挽了個劍花,看上去躍躍欲試。


    這人很雞賊,蘇文清發現他一身破布底下還藏著一件鏽跡斑斑的鎖子甲,有甲打無甲,這場決鬥本就是不公平的,難怪這人這麽有自信,如果換個人來這裏,那多半是打不過他的,因為普通的長劍很難攻破對方的鏈甲,但他隻要刺中對手一劍,對手就會喪失戰鬥力……可這人大概上輩子踩了一輩子狗屎,所以點子背到了在全城六十多萬人中精確地選擇了一個不能招惹的男人。


    這是六十萬分之一的概率。


    蘇文清看看眼前的長劍,抬起頭望向借給自己武器的人,那是一個聖殿騎士,一群聖殿騎士擠在路邊看熱鬧。


    “來啊!來啊!”那無賴還在叫囂,深得沈騰真傳,嘲諷技能點滿。


    蘇文清歎了口氣,把手杖放在桌麵上,然後緩緩地起身,一米七五的身高還算有點壓迫感,克萊蒙森警惕地後退了一步。


    真是樹欲靜風不止,我本來不想惹事,奈何總有人找上門來,這能讓我怎麽辦呢?我隻能……


    “認輸。”蘇文清說,“我認輸,克萊蒙森大爺,您贏了,我不跟您打,我這就走,這位置還給您……”


    圍觀群眾頓時非常失望。


    “認輸?”克萊蒙森笑了,“不敢打?真是個懦夫,我主在上,我允許你認輸,放你一馬,但是你得把錢給我。”


    “五個銅幣是吧,給你給你……”蘇文清把手伸進衣兜裏。


    “不,漲價了,十個銅幣。”


    蘇文清頓住了。


    “現在就給我十個銅幣,否則就跟我打一場。”


    “克萊蒙森!你小子別太過分!”聖殿騎士們看不過去了,他們用劍柄敲擊盾牌,發出哐哐的碰撞聲。


    克萊蒙森一扭身把劍指向聖殿騎士團的士兵,“各位老爺,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諸位少管閑事。”


    “十個就十個吧。”蘇文清歎了口氣,從袍子裏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灰色布袋,走過來遞給克萊蒙森。


    後者洋洋得意,伸手過來接:“我要是讓你老婆陪我,你是不是也會乖乖地送過來?”


    蘇文清麵無表情地鬆開手,錢袋子落下來——但沒有落在克萊蒙森的手上,而是落向了地麵。


    克萊蒙森吃了一驚,矮身去抓墜落的錢袋,與此同時,蘇文清的右腳突然往前一步,抵住克萊蒙森的右腳,整個身體往前一送,欺身靠近!在場的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蘇文清的左手已經反抓對方的左手手腕,右手穿過克萊蒙森的手肘,朝關節的反方向猛力一折!


    清脆地“哢嚓”一聲!


    下一步蘇文清右腳在地麵上劃出一道半弧,左手抓著手腕仍然不放,右手突地猛進,一圈正中克萊蒙森的頸窩。


    野馬分鬃!


    不,野牛分鬃。


    拳頭上巨大的力道和胳膊骨折的痛感幾乎同時抵達,克萊蒙森的身體向後飛跌,麵孔逐漸扭曲——


    “啊啊啊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他痛苦地哀嚎,握著劍柄惡狠狠地再次撲上來。


    蘇文清雙肩微沉,一手前置,一手抬高,麵沉如水。


    白鶴亮翅!


    克萊蒙森當頭劈下一劍,他顯然也是個用劍的老手,力道極猛,人群中一片驚唿,蘇文清側身讓過,待到他用力見老,空手入白刃,抓住他的右手手腕反擰,再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


    克萊蒙森摔了個狗吃屎,手半劍摔出去老遠。


    這還沒完。


    蘇文清抓著他的頭發把他翻轉過來,然後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上,揚起巴掌一個耳光狠狠地甩了下去。


    “啪!”


    手揮琵琶!


    又一記反手抽了迴來。


    “啪!”


    手揮琵琶!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手揮琵琶手揮琵琶手揮琵琶手揮琵琶手揮琵琶手揮琵琶!


    蘇文清揍得起勁,把這無賴按在土裏揍得他媽都不認識,圍觀的人們早就驚呆了,形勢在五秒鍾內逆轉,三兩下就把克萊蒙森打得失去了戰鬥力,這個來路不明的灰衣男人強大得可怕。


    蘇文清抓著他的頭發把他提起來,按在桌子上,再“噌——”地一聲抽出長劍。


    “別忘了我們還在決鬥,所以我殺你不犯法。”


    蘇文清說,然後把劍對著他的脖子猛地插了下去,真是人狠話不多,甚至不給克萊蒙森求饒的時間和機會,克萊蒙森被打得大腦一片空白,腦子裏最後一個念頭就是我要死了——眼看著就要人頭落地血濺三尺,圍觀的人們不由地閉上眼睛,隻聽到“咚”地一聲,用力之大長劍透穿木板。


    街麵上一片寂靜。


    直到某人驚恐痛苦的呻吟和嘶喊聲再次響起來。


    人們這才發現沒有血,也沒有人頭,克萊蒙森居然還活著,寒光閃閃的鋒利劍刃擦著他的頸側插進了桌子,毫厘之差就能讓他身首分離。


    這無賴完全嚇癱了,撲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尿了一褲子。


    那個強大的灰衣男人呢?


    人們再去找那個男人的身影,那個人卻早已鴻冥飛飛,消失不見了。


    ·


    ·


    ·


    “你們看他的錢袋還落在這裏。”有人撿起蘇文清遺留在現場的袋子。


    “拆開看看裏麵有多少錢。”


    “嗯……袋子裏這是什麽?黑黑的硬硬的。”


    “別咬,別咬!這是屎殼郎卷的糞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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