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記不清自己被踩了幾腳,隻覺得暈頭轉向,分辨不出東南西北,混亂發生時她正在廣場邊緣,直接目睹了那些刺客是如何殘殺禁衛軍士兵的,後者雖然全副武裝,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殺手們顯然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他們用弩箭洞穿士兵的額頭,把匕首從他們的側頸插進去然後擰轉,滾燙的鮮血噴薄而出,風鈴從未見過這樣殘酷而冷厲的人,下手不留活口。


    接下來就是尖叫聲——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先叫了出來,驚呆的人群開始四散逃竄,風鈴的裙擺被踩了一腳,狠狠地撲倒在地上,就此與老院長伯爾納失散。


    女孩被絆倒後又絆倒了更多人,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蟻團在滾動,男人和女人們趔趄踉蹌地從風鈴身上踩過去,她一開始還想著嚐試爬起來,但很快就放棄了,隻好抱住腦袋脖子蜷縮起來等人流過去。在風鈴的視野裏,隻能看到數不清的小腿互相交織,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被撕破的裙擺、長褂、衣袖、頭巾拋落在土黃色的沙塵裏。


    被狠狠地踩了幾腳,風鈴疼得無法出聲,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混著泥土髒兮兮地糊在臉上,摩爾人習慣穿著厚底的尖頂鞋,這種鞋子踢人簡直是兇器。


    最狠的那一下幾乎踩斷了風鈴的肋骨,她隻覺得有一頭豬重重地踏了自己一腳,驟然把肺內的空氣都擠了出去。


    天呐……疼疼疼疼疼死我了——智者大人救命啊——


    風鈴排空了肺內的所有空氣,又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歪著頭看到一個腰圍跟水桶一樣粗的背影從自己頭上跨過去。


    死肥……不不不不行,不可說髒話,我主在上請寬恕我。


    所有人都在逃離刑場,刑場內的殺戮還在繼續。


    沒人知道這些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是什麽人,他們膽敢在摩約城內公然行兇,殺的還是禁衛軍。


    但看得出來他們訓練有素,且布局周密,安排弩手潛伏在廣場周邊的高層建築和塔樓上,第一輪突襲用弩箭就殺死了過半數的衛兵,第二輪突襲再由刀手強攻。


    負責守衛刑場的士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反應過來之後迅速求援。


    街麵上的人群還未散盡,趕來支援的禁衛軍士兵加劇了場麵的混亂,風鈴趁著人群出現的短暫空檔咬牙爬起來,竭盡全力從人群中擠出了出去,靠牆躲到路邊,看著這些武裝到牙齒的軍隊衝進刑場,她在混亂中尋找伯爾納·埃西丁格的影子,但是老院長也不知道被卷到什麽地方去了。


    風鈴鑽進路邊的一條窄巷裏,氣喘籲籲地癱倒在地上。


    她背靠著牆壁,劇烈地喘息,外頭傳來激烈的喊殺聲和兵器碰撞的聲音,看來禁衛軍已經和劫刑場的殺手們幹上了。


    風鈴不敢再出去了,街麵上一片混亂,隻能在這裏先躲躲,等外頭平靜了再想辦法迴去。


    肩膀和腹部都隱隱地作痛,風鈴低頭檢查自己的情況,裙子是徹底完蛋了,一隻袖子不翼而飛,另一隻袖子半拉地掛在肩膀上,她彎下腰來把破損的裙擺撕到膝蓋長短,然後用布條把散亂的頭發重新攏起來,紮成一個馬尾辮,做完這一切,風鈴慢慢地蹲下來大口大口地唿吸,盡管狼狽不堪灰頭土臉,好在沒有受什麽重傷,手肘、膝蓋和脖子有些擦傷,火辣辣地疼,她握住院長送給自己的十字架,祈禱天父保佑。


    遠處傳來的尖叫、哭喊、嘶吼讓人膽戰心驚。


    不知過了多久,街麵上逐漸安靜下來。


    風鈴睜開眼睛,估計著應該可以出去了,巷口忽然傳來動靜。


    她循聲望去,看到一隻消瘦的、沾滿黑色血液和沙土的手扒在了轉角的牆沿上,手指深深地插進泥磚裏,風鈴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警惕起來。


    接下來那隻手的主人踉踉蹌蹌地出現在風鈴的視線中,風鈴愣住了,是個臉色蒼白的黑發女孩,身上裹的破布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她拖著細碎的腳步搖晃地走進窄巷,像個竹竿子一樣消瘦憔悴,雙目黯淡無神。


    女孩抬起眼睛,看到站在對麵的風鈴,然後一頭栽倒,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


    ·


    偉大的智者,灰袍大法師,東方之塔,果蔬與辣椒之主,火神俄爾比托斯與雷神阿姆羅的代言者,眾神的人間行走,聖伊斯瑪蘇格拉底先生此刻仍然端坐在自己的小院裏,悠哉悠哉地觀察摩約城的地圖,他不知道摩約的刑場今天讓人給劫了,更不知道小領主和老院長就在現場,劫刑場的消息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才會傳到修道院裏來,因為那個時候總督該雷霆震怒宣布搜查全城了。


    對蘇文清而言,今天是個很好的天氣,陽光明媚,涼風習習,這麽好的天氣裏就該喂雞。


    所以他抓了一把麥麩,坐在院子裏一邊看圖一邊喂雞。


    “嗚咯咯咯咯……”蘇文清把麥麩撒在腳邊,母雞們飛快地圍上來,蘇文清相當享受群雞環繞的感覺,這一刻他就是雞頭。


    寧為雞頭不做鳳尾的那個雞頭。


    從小到大蘇文清既不是雞頭也不是鳳尾,他是個雞屁股,人類社會追根究底是個內卷化的世界,走到哪裏卷到哪裏,即使現在吃喝住行都不算資源,鑽戒可以訂製月球那麽大的,但人們仍然可以找到什麽東西來促使社會的內卷,可以是某種資源也可以是雞屎——我有我牛逼,至於用不用得上無所謂,繼而導致階層的分化,且分化速度是超光速的,像蘇文清這種社會底層科研民工,他從出生的那刻起人生最高點就注定ghyd76435這串號碼,靠著這串數字他可以衣食無憂,但他也就是ghyd76435。


    蘇文清卷不贏別人,畢竟別人是祖孫六代在卷。


    他又不是蛋卷超人。


    對蘇文清而言,他平生莫大的一個遺憾,就是沒有被分配到一個全是貓耳娘的世界。


    據說他前前前前前前任觀察員王大龍先生,就幸運地被派往了一個隻有貓耳娘的星球,聽說如今已經嫖到失聯。


    蘇文清歎了口氣。


    唉,歸去,歸去,不如喂雞。


    “蘇格拉底先生!蘇格拉底先生!”院門外忽然傳來院長伯爾納·埃西丁格慌亂的喊聲,蘇文清抬起頭,就看到灰頭土臉的老院長出現在大門口。


    蘇文清吃了一驚,放下手中的圖紙。


    跟在伯爾納·埃西丁格身後的是更狼狽的風鈴,院長扶了一把,風鈴才跨過門檻,她衣衫殘破,甚至還受了些輕傷,這姑娘背上還背著一個昏迷不醒的黑發女孩。


    蘇文清愣愣。


    他忽然記得風鈴出門前說要給自己帶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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