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吱吱呀呀地停在了路邊的草地上,到鬆樹堡了,小路盡頭的那座古老城堡就是,盡管它已經破敗得看不出來是棟城堡了,但禾雀花家族紅底金花的旗幟仍然掛在院子大門口,來討債的人這次不僅在院牆上潑了油漆,還把院牆給拆了,蘇文清和風鈴跳下車,沿著小路慢慢地往迴走,路邊數百年的大橡樹把細碎的陰涼投在兩人的肩上。


    “小領主,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風鈴背著雙手,微風拂動她栗色的發絲,露出毛茸茸的小耳朵,“我還能怎麽辦呢?得抓緊時間掙錢還債,對吧?”


    女孩抬起頭來,衝著蘇文清一笑。


    “需要我幫忙麽?”蘇文清問。


    “智者大人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風鈴重新往前看,語氣很平靜,“再說智者大人也拿不出那麽多錢來啊,三百五十金奧雷呢,除了頂級的大貴族,誰有這麽多錢?”


    “你有什麽辦法掙到這麽多錢?”


    “沒有。”女孩搖搖頭,“能掙多少是多少,不過智者大人您也別小看我……我可以編些竹筐去賣,或者做些針線活,一天也能掙半個銅板呢,以前阿爾弗雷德還在的時候,我們就靠這個貼補家用啦。”


    蘇文清拍了拍風鈴的腦袋,女孩抓住他的手,握了一會兒,又鬆開了。


    老管家阿爾弗雷德不在了,從今往後風鈴又將迴到孤身一人的生活。


    “智者大人,您不必送我了。”風鈴轉過身來,輕輕地鞠了一躬,“我已經到家了,您迴去吧,非常抱歉鬆樹堡裏沒有什麽可招待您的。”


    蘇文清點點頭,停下腳步,站在路邊揮了揮手,風鈴也揮了揮手,他看著小姑娘一步一步地後退,然後轉身一路小跑,靴底踩在茂盛的草地上,發出清脆的簌簌聲,頭發和裙擺在陽光和風中飛揚起來。


    “智者大人——!”風鈴跑到大院門口,又轉過身來揮手大喊,“謝謝你!”


    蘇文清笑了。


    這丫頭,我看著你長大的嘞,跟我還說什麽謝呢?


    風鈴目送著蘇文清轉身離去,才踏進空曠冷清的院子,氣喘籲籲地背靠著殘損的院牆,慢慢地蹲下來。


    她抬起頭,望著鬆樹堡破舊的木門,怔怔地發呆,平時這個時候應該會有一個老人坐在城堡的門口,低著頭要麽在編竹筐,用腳踩著竹篾,嘴裏還咬著一根,要麽在縫衣服,用縫衣針擦擦自己的頭皮,然後抬起頭對自己笑,用他特有的無奈且柔和的嗓音責怪:這麽晚了,小領主又去哪兒瘋了?


    那些沒有編完的竹篾還在,整整齊齊地堆在牆角,縫補過的衣服被單還在,一件一件地晾在竹竿上。


    那麽他人呢?


    人到哪兒去了?


    有那麽一刻,風鈴覺得老人還在,他隻是放下手中的活計剛剛出門,自己隻要迴頭,就能看到他戴著草帽走在小路上。


    可她不敢迴頭。


    女孩起身,伸手觸摸到衣服上打的補丁,歪歪扭扭的針腳,她閉上眼睛,把它們全部緊緊地摟進懷裏,把頭埋進去深吸了一口氣。


    是陽光的味道。


    “啊……”


    她果然是哭不出來,眼淚早已幹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為什麽又嘶喊得這麽撕心裂肺呢?


    ·


    ·


    ·


    通天塔距離鬆樹堡近得很,從諾裏庫姆來的一條路有兩個分支,一條通往山坡下的鬆樹堡,另一條就通往山坡上的通天塔,蘇文清告別小領主之後就直奔通天塔,他手裏握著衛隊長給自己的包裹,大踏步地進門,然後直上三樓。


    通天塔一共有五層,第一層是大廳,第二層是臥室,第三層是書房和工作間,蘇文清坐在椅子上,大手一扒拉清出一片空桌子,然後把衛隊長給自己的那個小小的布包裹放在桌上,打開包裹,是一個小小的紅木匣子,隻有巴掌大,表麵光滑,包漿溫潤,上著一把精致的小鎖,看上去不知道有多少個年頭了,盒子上鐫刻著符號。


    這是他們從神父的遺物中搜出來的,蘇文清之前瞄了一眼,直覺性地感到這東西絕對事關重大,他當時沒有急著拆開,等迴到通天塔之後蘇文清才能開始仔細研究它。


    之前蘇文清想不通究竟是什麽能讓一位公教的司鐸不惜自毀修行連續殺人,也要探尋答案,阿茲特克之眼是流傳了上百年的古老儀式,在這個複雜血腥的儀式中,施術者需要獻祭四個人的靈魂,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以地風水火的方式殺死四個人,並挖出他們靈魂寄居的心髒,才能與冥冥之中的邪神阿茲特克取得溝通。


    毫無疑問這在諸多異端教派中都是罕有的血腥儀式,其要付出的代價之大能讓絕大多數人望而卻步,如果想知道某個問題的答案,施術者本人還需要挖出自己的一顆眼球,作為媒介聯係邪神,那顆眼睛在黑魔法中被稱作靈媒,施術者通過這顆眼睛看到神明的諭示。


    當然神父是沒機會看到什麽諭示了,如果他真能看到什麽,那肯定也是精神分裂導致的幻覺,蘇文清從來不相信什麽黑魔法,連大法師本人都不相信的魔法能是什麽魔法?他能篤定,即使神父真的完成了這個儀式,他那個失去了眼球和視神經的眼窩也啥都看不見。


    雖然邪神儀式是神棍們胡扯出來的玩意,但神父的這個遺物絕對有非凡的價值……蘇文清仔細端詳木盒上的符號,一條垂直的短豎線,一條開口朝上的半圓弧線,兩條線互不相交,這就是傳說中的……電源開關!


    太神奇了,一個連電都沒有的中古世界,居然會出現電源的符號!


    這個重大發現要是寫成論文,那妥妥的震驚學術界!


    自己也可以升職,迴歸文明世界了!


    哈哈哈哈哈……呸。


    蘇文清搖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不著調的想法從腦子裏清出去,他把盒子翻過來,發現盒底還有一行小字。


    “trespasser,cursed.”


    蘇文清一怔,是神聖西斯廷王國和戈倫帝國都通用的現代希裏爾語,這說明盒子的曆史不會太長,至少不會超過五百年。


    “擅自打開,將受詛咒。”


    有點法老王墓穴的調調,蘇文清點點頭,你能詛咒我什麽?詛咒我發不了論文?


    他把木盒子對著燈光翻看,然後從麵前的筆筒裏抽出x光機,對著盒子掃了一遍,確認盒子裏沒什麽複雜的機關。


    然後他直接把銅鎖給撬了。


    考古學家們要是看到蘇文清這行為,得把他的皮都給扒了。


    盒子裏隻有一張幹枯發黃的草紙,蘇文清把紙展開,發現老大一張紙上隻有小小的一行字:


    “inbad.”


    蘇文清慢慢眯起眼睛。


    “藏在歌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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