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老神父在教堂裏發放聖餐,蘇文清站在走廊裏側身避讓,看著衣衫襤褸的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排隊領取食物,每個人一塊未發酵的幹硬麵餅和一碗水,每天早上發放聖餐仍然是公教的既定規程,隻是在大多數窮困地區,這種行為更像是在接濟窮人而非宗教儀式,拿到食物的人很多來不及等到禱告環節就一溜煙跑了,因為他們家還有兄弟姐妹在等著吃飯。


    公教是南方神聖西斯廷王國的國教,教徒們在世界各地都建有教堂,其影響力已經越過了長城深入戈倫帝國,但帝國宮廷並不打壓公教的發展,英雄王尤裏烏斯家族與曆代教宗相交甚好,而諾裏庫姆靠近南方長城,有一座小小的鄉間公教教堂似乎理所當然。


    司鐸站在祭壇前,拿著食物帶領人們做禱告:“主啊,我讚美你,今日我來赴主的宴席,我受主的血肉,得主的恩賜,奉主的聖名。”


    底下的聲音參差不齊地響起:


    “奉主的聖名。”


    “結束了,孩子們趕緊吃吧。”老神父揮揮手,禱告的人群開始狼吞虎咽。


    “你的禱告詞是我見過最短的,發的麵餅是我見過最大的。”蘇文清抱著手杖站在一邊,“他們大概不知道大部分地區公教的聖餐一個月其實隻有一次。”


    “聖伊斯瑪。”老神父笑著走過來微微鞠躬,也遞給蘇文清一塊麵餅,“但是主也沒有禁止每天都發。”


    蘇文清接過麵餅,“我這算不算也受了天父的恩惠?”


    “這世上每個人都受主的恩惠。”


    神父微笑點頭致意,露出頭頂上修士特有的圓形禿頂發型。


    蘇文清抬頭望向教堂裏的人,有孩子有大人,亂糟糟地擠在一起,坐在長椅上啃麵餅,麵粉沒有發酵,硬得硌牙,但對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而言,這可能是今天一整天裏唯一能填飽肚子的時刻。


    風鈴站在祭壇前,教堂裏的祭壇一般都設在東方,諾裏庫姆鎮教堂裏的祭壇隻是座簡陋陳舊的木櫃子,櫃子上立著黑色的木質凱爾特十字架。


    一個領取完聖餐的孩子從祭壇邊匆匆跑過,差點撞翻了祭壇,風鈴連忙上前扶了一把,將十字架立穩了,凱爾特十字架是天父的標誌,每一座公教教堂中都立有這樣一座縱橫長度相等、交叉處鑲嵌著圓環的十字架,傳說天父降臨世間時頭頂上就籠罩著這樣的光輝。


    “我親愛的女爵,您所受的苦難主會知道的。”神父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身後,“阿爾弗雷德先生的遇害我深感遺憾與悲痛。”


    “神父,天父也曾經遭受過苦難麽?”


    “是的,親愛的女爵,紀元前300年,主被天界放逐,於是降臨這個世界,他周遊各個國家,帶領凡人建立了自己的信仰,但也遭到了凡人的背叛。”神父說,“與您一樣,他喪失了自己的親人與朋友,失去了自己摯愛的子女,甚至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主被殺死的那一天,天界的諸神降臨,一半為他欣喜,一半為他悲傷。”


    “天父也會死麽?”


    “主是神明,也是凡人。”


    風鈴怔怔地發呆。


    “親愛的女爵,你要相信,這世上每一個善良之人的離去,都會成為天上的星光。”神父說,“他的靈魂與主永遠同在,在你往後生命的所有歲月裏,他都不再離去,而在未來漫長時光中的某一天,你們終會重逢。”


    “那麽他在哪兒呢?”風鈴問。


    “在這兒,親愛的女爵。”神父摸了摸心口,“他們在這兒。”


    ·


    ·


    ·


    蘇文清坐在教堂門檻上翻看騎士,行商和遊俠的自白書。


    騎士老爺的字難看得出奇,他從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開始寫起,開篇就是“神聖西斯廷王國德拉曼恰郡雄鹿領守護者鐵靴家族毫無疑問是這世上最顯赫的貴族家族,遍觀世界也少有能與我們相提並論的,太陽神曆140年由偉大的騎士王親自冊封,距今已有一百三十年的曆史,鐵靴家初代先祖曾是騎士王麾下近衛,在戰場上救下王的性命,王賜給先祖一隻靴子,從此我們家族族徽就是一隻靴子。”


    接下來是洋洋灑灑吹牛一萬五千字,什麽三代先祖“斬龍者”屠龍刀·德拉曼恰,說此人天生神力單槍匹馬進山屠龍,斬龍一頭,其沾過龍血的佩刀至今供在家裏,四代先祖“獵鹿人”迪奧·德拉曼恰,此人天下第一神箭手,箭無虛發,一生獵鹿八千三百餘頭,其弓箭也供在家裏,五代先祖容貌英俊瀟灑多金,一輩子娶六個老婆生了八個孩子,最牛逼的是他第一個老婆結婚八個月就生了孩子——而這個天賦異稟的新生兒就是堂·吉訶德的太爺爺,騎士老爺從太陽曆140年一直吹到今天,但對他自己最近五天的行蹤,最終隻有四個字:無可奉告。


    蘇文清喊來衛隊長,讓他去用劍指著騎士老爺重寫。


    行商把自己的行程寫得非常清楚,他從南方的神聖西斯廷王國克拉鬆港出發,於五天之前抵達諾裏庫姆,原本準備在三天前啟程繼續北上,前往馬斯特盧,但是遇到兇殺案,被鎮長和衛隊長強製留了下來,留下來的這幾天一直待在酒館裏未曾出門,酒館老板和夥計都能作證。


    遊俠對自己的描述則完全詮釋了什麽叫遊俠——他最近一整年都遊蕩在荒野上,從聖安赫爾到聖奧馬爾到克拉鬆再到南方的平原,最後北上經過長城隘口進入戈倫帝國國境,風餐露宿,路線曲折,他自稱是在荒原上追蹤一夥強盜,因為這群強盜跟他有仇,但蘇文清覺得沒這麽簡單,不過人家願意在野外晃悠那是人家自己的事,他管不著,隻要跟諾裏庫姆的三個受害者無關,這個遊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就這些人的自我描述來看,都沒什麽問題。


    但兇手未必不能謊報自己的身份,虛構自己的經曆,無論他是不是人狼。


    “聖伊斯瑪大人。”鎮長在蘇文清身邊坐下。


    “有什麽線索麽?”蘇文清問,“你們把全鎮的人都問過一遍沒有?有沒有人看到過什麽?”


    鎮長搖搖頭。


    “聖伊斯瑪大人,很顯然這個兇手的手法非常隱蔽,第一個和第三個都是在室內,第二個死者雖然被扔進了水井裏,但我們估計她應該也是在室內被殺死的。”鎮長指了指廣場對麵,“第一個受害者就是在那邊被發現的,在一棟靠近鎮子入口的茅屋裏,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一整天了。”


    “兇手為什麽要把受害者的心髒挖出來呢?”蘇文清說,“失蹤的心髒又在什麽地方?”


    “聖伊斯瑪大人,兇手是人狼,我們怎麽可能理解狼的行為呢?”鎮長說,“說不定這種邪惡的生物最喜歡吃人的心髒呢?”


    “是啊……”蘇文清點點頭,“人類怎麽可能理解狼在想什麽呢?我們怎麽可能知道狼會想什麽呢……鎮長先生,我去四處轉轉。”


    說著他起身離開教堂。


    “聖伊斯瑪大人,需要為您安排護衛麽?”鎮長在身後喊,“鎮子裏最近不太平。”


    蘇文清扭頭笑了笑。


    鎮長愣了一下,也笑了笑。


    他可是神秘莫測的灰袍大法師,又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誰給誰護衛還說不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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