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在兩人麵前停頓片刻後,四肢邁出貓步,潛進黑夜中,城市公園內再次陷入沉寂。


    公園中心是一個圓形人工噴泉,夜晚已經不工作,一條觀賞性遊魚從躍出,而後落進水中,噗通一聲格外明亮,濺起的漣漪將宛如鏡麵般的湖麵打碎,連同湖中央的殘月。


    高杉原和零奈在長椅上坐著,零奈雙手撐在木條長椅上,雙腿抬起,一擺一擺的動著。


    “喂,看起來你似乎有點憂鬱欸?”


    不久,零奈放下雙腿,長靴落地,問道。


    “是嗎?”高杉原眼睛看著前方。


    “嗯,讓我想想,你這個年齡段會憂鬱的事情有哪些?”零奈眼眸上瞟,少頃,開口:“失戀了對不對,和那個叫五月的女孩?”


    高杉原搖頭,“不是。”


    “不和我說說嗎?”零奈問。


    她的臉在不算光亮的夜色下有些暗,但暗翳恰到好處,將她下顎完美的線條勾勒出來。


    高杉原看向零奈,“讓我醞釀一下。”


    “那一邊走一邊說好了,一直待在這裏無聊。”


    零奈站起身子,兩人邁開腳步,並肩向城市另一側前進。


    那是出現紅衣女屍的小區的方向。


    街道兩邊的樓棟類型慢慢從辦公樓過渡到居民樓,窗口漸漸傳出打鼾聲,高杉原將今天中午發生的事情訴諸零奈。


    “欸!告白嘛?”


    零奈驚訝的看向高杉原,碧藍色的眼眸微微收縮。


    “幹嘛?”


    “有點意外。”


    “……”


    “為什麽拒絕呢?都算得上五年的青梅竹馬了。”零奈反問。


    高杉原緩緩搖頭,神色略顯失意,雙手插在褲袋裏。


    “因為我並不是她心目中所想的模樣。”


    零奈沒有出聲,她知道高杉原會繼續說下去。


    “她心目中,我是那種積極樂觀,陽光,臉上總是掛著笑臉的人,跟我在一起我能拉她走出低落……但其實並不是。”


    高杉原有些悵然地看向零奈,零奈正好也把目光看向他,兩人直直對視著。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嗎?”高杉原問,“變成惡靈。”


    “這是屬於你自己的秘密。”


    “那待會就屬於我們兩個的秘密了。”高杉原語調平淡的說。


    零奈微微一顫,張開嘴巴,似乎有些笑容:“好。”


    “高一下學期的暑假,八月份,天氣很熱,我掉進湖裏麵,溺水了。”


    高杉原緩緩說,聲音很沉,像懸著一塊石頭。


    “被人發現時我差不多快死了,幾乎沒有任何意識,整個世界都天昏地轉。我甚至真的能感受到有水進入我的腦子裏。


    從湖底,到救護車,再到醫院icu病床上……


    我在死亡邊緣不斷徘徊,一隻腳踏進陰間,一隻腳留在陽間,在即將死去時我有幸變成惡靈,來到裏世界,同時活了下來。”


    “嗯。”零奈有所了解地點點頭,“一般人進入裏世界都是在生死邊緣下的。”


    想了想,她眼眸有些同情地看向高杉原,“溺水的過程中很難受吧。”


    高杉原點點頭,“湖水不斷灌進你的鼻腔,口腔,耳朵,眼睛。你每唿吸一次,水就往你的肺部壓迫一寸,漸漸的,窒息感貫穿全身。


    水的重力像磁鐵一樣拽著你牢牢不放,一直把你拽到湖底,期間你什麽也做不了,像掉進沼澤一樣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湖麵上的天越來越遠,最終沉入湖底。”


    說完,高杉原沉默下來,零奈也閉著嘴巴。


    少頃,他的眼睛更加黯淡,聲音也跟著越發低沉。


    “很多人以為我是失足落水,但是……我是主動跳下去的。”


    零奈的眼眸慢慢放大,詫異地張開嘴巴,“為,為什麽?”


    “你試過不知道為何而活的滋味嗎?”


    高杉原一邊走一邊說,楞在原地的零奈連忙邁步追上去。


    “我是單親家庭,父母在我剛出生就離婚了,嗯,說不上離婚,因為他們倆從來沒結婚過,是在戀愛中生了我。


    我母親高弱梨是一個事業心很強的漂亮女性,她很少和我提起我的父親,但每當提起他,她都說他是一個好人。


    這話換誰誰信呢?一個好男人會在這種時候拋棄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嗎?


    每當她說這種話還洋溢著幸福笑容時,我都發自內心地鄙夷她,我上小學時。


    我生下來後,一直和高弱梨在一起生活。


    她真的是一個很優秀的女性,國內頂尖大學畢業,還在東京大學留了一年進修生。從我三歲能稍微自立開始,她便開始忙碌自己的事業,從一個小白領成功做到一間公司的總裁。


    很多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呆在屋子裏麵,屋子靜悄悄的沒有一點生氣。


    早晨的初陽,中午的喧吵,黃昏的餘暉,夜晚的夜風,一切都隻有我一個人能看見。


    一個餐具的餐桌,許久不開的主臥房門,是屋子的日常。


    小區是高檔小區,我很多時候都一個人站在陽台上,麵無表情地看向樓下的花園,看向那些牽著自己母親手的小孩。


    沒有人陪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上學放學,照樣能活……


    長大後我慢慢習慣了一個人生活。”


    高杉原舔舔嘴唇,平淡地說。


    “隨著我年齡增長,我和高弱梨每次見麵間隔都在變長,從三四天一次,慢慢變成一周一次,最後變成半個月才見麵一次,每次見麵的時間隻有半天。


    我和她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單薄,像一條細微的毛線,薄得隨時都會斷掉,有時候我甚至忘記自己還有這樣一個母親。


    每次見麵,我都看得出來她在竭力尋找話題,我對她苦澀的笑,因為我也沒有話題,也不知道說什麽。


    很多時候,兩人都是沉默結束見麵。


    她一如既往地將重心放到事業上,我一個人生活什麽的一點也沒有改變,我也逐漸認識到,她隻是一個生了我的女人罷了。


    每次學校舉辦的家長會高弱梨都會到場,家長會後她都還會特地抽出時間對我的成績和在校近狀進行分析。


    像分析冰冷的財務報表一樣,分析我下一步該如何做,哪兒欠缺什麽。


    看著她的臉,我逐漸感到陌生,慢慢變得沒有任何感情。


    其實這也很正常,我也逐漸明白,高弱梨是一個剛過三十歲,充滿女性氣息的女人,事業有成,長相漂亮,她大概率是外麵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我不過是一個意外罷了。


    時不時見一見這個意外之種,權當施舍和慰藉不安。


    為了避免一個陌生女人對自己的批評,我開始認真學習——我小學時可是一個孤僻的壞小孩,一個人經常呆在教室的角落裏,但有小屁孩來煩我,我會毫不猶豫地和他打起來。


    可能是遺傳了高弱梨的基因,我對學習特別上腦,從初中開始成績一直穩步攀升,越來越好,高一一整年都是年級第一。


    同時,為了好成績,也為了不被高弱梨說教,我很熱情的幫助同學,參加各種體育活動,表現出一個三好學生,沒有瑕疵的模樣——因為不想再和她扯上一點關係。


    確實如此,自從成績變好以來,高弱梨更加遠離我的生活,一年隻見了八九次麵,剩餘時間都在外邊做事業。


    但時間久了,越是這樣子,我發現自己活得越迷茫。


    到了高一時,我熱心幫助他人,積極參加活動,表麵笑得燦爛,內心已經毫無波動。


    當然,也遇到兩個幫助我的人,但那隻是阻擋即將滑向懸崖的巨大齒輪的碎石,起到的隻是拖延作用。


    很快,我陷入一個寂靜的沼澤,四周沒有一點孔,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努力,不知道未來要幹嘛,每天心裏都像死水一樣,但外表還得笑著。


    明明是一個不知道要幹嘛的人,還要偽裝自己很熱愛生活,這不是很可笑嗎?”


    高杉原自嘲的一笑。


    “在高一暑假,我獨自一個人過了半個暑假,高弱梨一直在外。


    有一天,躺在天台上,看著天,風很清,天很藍,十分透徹,望眼欲穿。


    我忽然感覺,這個世界沒有我一個人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說著,高杉原平淡地看向零奈,零奈抿著嘴,一聲不吭。


    兩人沉默了很多,直到走到街道盡頭,兩人換另外一個方向,零奈才張嘴。


    “然後呢……?”


    “從湖裏被打撈出來,送往醫院救治時,醫生對我的情況極不樂觀,直搖頭。


    我本來以為我的一生就這樣子結束了。


    這樣其實也不錯的,不僅得到解脫,還能借此狠狠詛咒高弱梨:她是一個罪人!她孕育一個生命,卻不盡責任。”


    “我對她的恨很奇怪吧。”


    高杉原看向夜幕,緩緩說著,不知覺間,眼皮慢慢拉下。


    “在急救病房,我感受到自己的靈魂慢慢離開身體,即將消散而去——那是死前的征兆。


    這時,我聽到一個女人在急救病房外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聲驚到了我,我的視線慢慢從自己的身體轉移到外邊。


    哭的人是高弱梨。


    她衣衫襤褸,黑色西服染滿汙漬,坐在急救室門口前的座椅上,高跟鞋跑沒了,腳上穿著的肉色絲襪被磨損開,腳皮流血,低著頭,雙手撐著額頭,頭發披散淩亂,滿臉涕泗橫流,想忍住哭聲,但忍不住,哭聲驚呆四周的人。


    我先是一呆,而後看著她內疚的模樣,竟然覺得有一點慶幸:‘活該!你是罪人!造成這個局麵你逃不掉幹係!’


    忽然,高弱梨蜷曲成一團,雙手一時無力地抱著自己,一時拚命捂著嘴巴,眼淚鼻涕口水往地上流,嘴巴嘶啞的一直重複著:‘對不起,對不起,活下來,活下來,求你了,求你了,沒有你我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麽……’


    我那份慶幸之情瞬間煙消雲散,變得百味交雜,我從來沒見過高弱梨這樣子哭,而且是為我。”


    護士將她拉走,她整個人沒了魂,丟了魄。


    病房裏我的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醫生一邊搖頭一邊走出病房,要告訴她這個噩耗。


    我看著高弱梨,再看了看自己,視覺開始模糊——我意識到自己真的要死了。


    但我感覺我和她之間可能真的沒有好好了解過對方,無論如何,一切還不能結束,不然那個罪人就是自己了!


    我看著自己床上即將逝去生命力的肉體,鋌而走險地衝了迴去,每往那靠近一步,就像邁過一重荊棘叢生的鐵圈,將我的靈魂刮得遍體鱗傷,血肉濺落。


    最終,我還是迴到身體裏麵,也成為裏世界的惡靈,因為執念,想活下去的執念。”


    當高杉原說完這一段話後,語氣變鬆許多,長長地鬆一口氣。


    “那是後來才知道的事情了。高弱梨當時正在開一個重要的會議,決定著她公司的成敗,聽到我出事後她立刻丟下一切,從會議室跑過來。


    會議沒有她,最重要的業務被競爭對手搶過去。


    我活了過來後,她那半個月裏天天陪著我,沒管公司,公司後來做出了錯誤選擇——很大原因因為那次會議,破產倒閉,她欠下三百多萬的債務。”


    高杉原說著,鼻尖一酸:“後來,我和高弱梨相處時間變多了,我們發現我和她之間並不是沒有話題,一切都是時間和溝通問題,她也是第一次當母親。


    我們聊了半個月,像暢聊前半生的兩個老頭,所有矛盾都在其中渙然冰釋。


    高弱梨一直專注事業是希望直接把我以後的道路給打通了,她一直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注視我。


    當然,她在外邊也沒有家庭,隻不過是我不問,她不說,從而形成的一個大烏龍。


    她是一個有趣開明的女人,真的,我沒騙你。”


    高杉原說著,自顧地點頭。


    “那時開始,我慶幸自己能活下來,繼續陪伴高弱梨。她不是罪人,擅自結束自己生命、不愛惜生命的我才是。”


    夜色很深,烏雲遮住了殘月,一片漆黑。


    “你也不是罪人……”身邊傳來零奈弱弱的聲音。


    “謝謝了。”


    高杉原緩了緩情緒,淡淡一笑,看向身邊的零奈。


    一直都是他在說話,還說得這麽煽情,他差點不記得自己是闡述給身邊女生聽的,略有些不好意思。


    身邊,零奈眼角微紅。


    “你,哭了?”高杉原詫異疑問。


    “才沒有。”零奈揉揉眼角,“都怪你突然編出這種故事,聽得我想睡覺。”


    “這是真的,不是故事。”高杉原吐槽一句。


    “我才不信。”


    “隨便你,那你就當我說了一個故事吧。”


    街道上有一顆能量,高杉原收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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