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純長公主與吳應熊,膝下育有二子,長子吳世璠早在去年春天就被他們秘密送走,送迴了雲南吳三桂的身邊。


    吳三桂造反後,京中公主府裏除了長公主外,連家丁婢女都一概入獄,吳應熊父子更是被嚴加看守。


    但長公主的幼子吳世琳年僅四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娃娃,長公主當初若不把長子送走,早早揭發這件事,如今她必定能守著兩個年幼的孩子。


    可就因為當初一步錯,皇帝震怒,連四歲的孩子都不放過,一並打入大牢,關在那陰森恐怖的地方。


    此刻長公主跪在地上,磕得額頭鮮血直流,懇請太後幫她,幫她求皇上,幫她求太皇太後,哪怕讓她去看一眼孩子,哪怕派個大夫去為孩子看病。


    “皇上早已派太醫去醫治小世孫,長公主,其他的事您就不該再胡攪蠻纏。”靈昭冷色道,“您私自入宮,也是犯了欺君之罪,再有所僭越,對您和小世孫都沒有好處。”


    太後這一邊,高娃早已帶著人來保護太後,唯恐長公主發狂。


    坐在邊上的布答應,則被嚇得呆若木雞,她的宮女嵐琪和盼夏,便互相使了眼色,將傻乎乎的布答應攙扶離席,趁人不注意,徑直悄悄地離開了這裏。


    這一幕剛好叫惠貴人看在眼中,她心中一顫,想到此刻就站在身後的人,理智瞬間就被欲望和嫉妒吞噬。


    隻見幾個中年嬤嬤來攙扶長公主,要將她從這裏帶走,長公主還在掙紮著,哭著喊著哀求太後幫她,讓她見一見自己的兒子。


    惠貴人突然道:“長公主,吳三桂造反大逆不道,吳世琳是吳三桂的孫子,朝廷就不能留著他的香火在人間繼續作孽。您是堂堂太宗的女兒,身為愛新覺羅家的人,就不該幫著反賊,您不反省送走長子,怎麽還能在這裏哭訴?”


    長公主瞪著惠貴人,她幾乎連惠貴人是誰都不知道,可這樣的話,她不能忍,厲聲問:“我的孩子身上,也流著愛新覺羅家的血,世琳才四歲,他才四歲。”


    “便是四歲,那也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的反賊,就不該活在世上。”惠貴人道,“長公主,您還是迴家求神拜佛,可隻怕連老天都不容你的兒子。”


    “你胡說,你胡說……”悲憤至極的人,瘋狂地掙紮,猛地撲向惠貴人這邊,惠貴人往後一倒,撞到了大腹便便的榮貴人。


    眾人驚慌失色,跑的跑,摔的摔,亂成一團。


    當恪純長公主終於被製服,眾人才喘了口氣,那一邊又有人驚叫,隻見榮貴人捂著肚子慢慢腿軟坐到地上,刺目的鮮血,從她的裙袍下滲出。


    吉芯大喊:“太醫呢,太醫呢……”


    禦花園裏的吵鬧驚叫,順著後門傳入坤寧宮,桑格早就不讓皇後出門了,此刻觀望了半天迴來,一說恪純長公主發狂,二說榮貴人動了胎氣見了血,又道:“太後受了驚嚇,腿都軟了,是叫人抬迴去的。”


    舒舒想了想,問道:“鍾粹宮的布答應呢?“


    桑格愣了愣:“是啊,布答應呢?”


    布答應早就被自己的宮女帶了迴去,後麵的鬧劇她都沒瞧見,而她的婢女們知道主子的性子,固然想不到後麵會發生如此慘烈的事,但當時的情形,已經夠柔弱的小答應嚇得幾晚上睡不著,所以當機立斷,先把人帶走了。


    此刻便聽王嬤嬤在門外和小太監們念叨:“榮貴人兇多吉少啊,這才六個月的肚子。”


    布答應捧著肚皮,呆呆地坐在榻上,嵐琪和盼夏都勸她:“和您不相幹,您別放在心上。”


    而不多時,坤寧宮的桑格姑姑就來了,代表皇後來探望布答應,聽說是兩個小宮女擅自做主將人帶走的,連聲誇讚:“真是機靈的丫頭,等我迴稟皇後娘娘,必定重重賞你們。”


    桑格是細致謹慎的人,連帶著也誇讚王嬤嬤:“到底是嬤嬤調教的姑娘,布答應和皇嗣交給你,皇後娘娘很放心。”


    王嬤嬤殷勤地送桑格到門外,有的沒的說了一通話,待桑格離去,她洋洋得意,迴來對布答應說:“您可一定要爭氣,生個小皇子下來,將來母憑子貴做這鍾粹宮的主位。”


    她走後,盼夏在一旁說:“主子,那老貨雖不地道,可您還是生個小阿哥吧,將來不論如何在京城,想見了總有機會。不然您看,這帝王家的公主,能有幾個命好的,就算是太皇太後嫡親的女兒,遠在天邊,想見一麵都難。就別說您身份低微,將來無力左右,而那恪純長公主的生母,不就是個庶福晉嗎?”


    嵐琪嗔她:“少說幾句。”


    布答應想到剛才恪純長公主額頭上的鮮血和臉上的淚水,心裏一陣哆嗦,捧著肚子說:“是啊,我也想生個兒子,至少將來總還能看見。”


    此時聽得外頭小太監跑來告訴王嬤嬤,嚷嚷著:“榮貴人不大好呢。”


    玄燁得到消息趕迴內宮時,太醫已經告罪,榮貴人不僅出血,羊水也破了,腹中胎兒要即刻引產,不然會窒息而亡,但堪堪六個月的孩子,生下來也很難有機會活著。


    “榮貴人如何?”玄燁問,“她會不會有危險?”


    太醫應道:“若不即刻引產,將危及榮貴人的性命,順利引產後,榮貴人當不會有事。”


    玄燁冷冷地說:“保住榮貴人,六個月的孩子,就聽天由命。”


    這般吩咐後,不及再細問發生了什麽,立刻跑來坤寧宮,見舒舒安安穩穩地在屋子裏坐著,才鬆了口氣。


    “我剛好出門前覺得不舒服,就遲了,等我要去的時候,那裏已經鬧起來,桑格就沒讓我去。”舒舒解釋道,“皇上放心,我沒事。”


    “可見這孩子已經知道護著你了,你沒白辛苦一場。”玄燁欣慰不已,“他必定是知道有危險要發生,才攔著你出門。”


    舒舒此刻也不好玩笑,畢竟榮貴人和孩子還命懸一線,並且她還擔心另一個人,問玄燁道:“皇上見到昭妃了嗎?”


    “她去了寧壽宮。”玄燁道,“朕也該去看看皇額娘了,你自己好好歇著,你就快生了,這些日子能不出門就別出門。”


    舒舒道:“皇上好生安慰開解昭妃,她的性子,是會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


    “朕知道。”玄燁說著,轉身離去,可走了沒幾步又退迴來,盯著舒舒又看了半天,親吻她的額頭,叮囑了好些話,才又離去。


    桑格恭送聖駕後,許久才歸來,對舒舒道:“奴婢打聽了一些事。”


    舒舒微微蹙眉:“說吧。”


    桑格描述了當時的情形,提起了惠貴人突然嗬斥長公主,引得長公主發狂,說什麽四歲的吳世琳也該人人得而誅之。


    舒舒將手邊的燕窩吹了吹,問道:“惠貴人一向謹言慎行,她今天是怎麽了?”


    桑格亦輕聲道:“奴婢怎麽覺得,惠貴人仿佛故意惹怒長公主,引她攻擊自己。”


    舒舒抬起眼:“所以呢?”


    桑格道:“據說榮貴人當時就在惠貴人身後,惠貴人本是護著榮貴人的。”


    舒舒放下勺子,沉沉一歎:“派人看緊她,等我生完孩子,等皇上平了察哈爾,再和她算這筆賬。眼下朝廷戰事吃緊,後宮不得亂,看在保清的份上,再讓她安逸幾日,除非她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便是此刻,從北邊宮苑傳來的消息,榮貴人引產下一個男胎,尚有一線生機,太醫們正在全力救治。


    桑格說:“要說謹慎,就該像布答應身邊的兩個小宮女,一見情形不對,偷偷帶著人就走了。惠貴人若真是謹慎的人,當時也該帶著榮貴人離得八丈遠才是,反過來還出言刺激人。她平日裏瞧著挺聰明的,怎麽此刻糊塗了,現在出了事,她不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嗎?”


    舒舒道:“恐怕就是算準了眼下朝廷亂,後宮不能亂,而我們也不能光憑幾句話就胡亂判斷她有心作惡,更何況她還有皇子傍身。罷了,等我生完孩子,再看要不要清理門戶,皇上也不會允許我現在有閑心去管別人的事。”


    榮貴人九死一生早產下的孩子,隻在人世短暫停留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就離開了。


    坤寧宮裏,玄燁穿戴龍袍,對桑格道:“她年頭才失去一個孩子,如今腹中的也沒保住,你們把榮憲送去她身邊,讓她自己照顧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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