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昭知道,夢就是夢,醒了,夢就該散了。


    當初構陷皇後造謠生事,毀寧太嬪清譽的是她,皇帝沒有冤枉錯人,做下的事,早晚要有報應,不過是來得早一些,遲一些。


    迴到翊坤宮後,靈昭獨自在屋子裏呆了許久,冬雲說燕窩雪梨再溫下去,雪梨就要爛了,她躺在榻上背對著外頭說:“你們分了喝吧,我今日累得很,哪兒都不想去了。”


    冬雲擔心不已:“娘娘,你沒事吧,別是病了,太醫說等時疫完全過去,至少還要觀察十天。”


    “我沒發燒。”靈昭說,“就是累了。”


    冬雲探頭探腦看了會兒,也猜不出是怎麽了,隻能安安靜靜退下。


    但之後幾天,冬雲就察覺到不對勁,前幾日小姐每天盯著小廚房給皇帝換花樣準備點心,可眼下這一連幾天,連提都不提了。


    宮內一切太平,昭妃一如既往主持著內宮事務,每日都到鍾粹宮給慧嬪上香,雖然皇帝尚未下旨,已經著內務府和禮部準備慧嬪的身後事。


    直到過了端午節,朝廷才正式宣布時疫解除,京城百姓可自由出入,自然頭一件事,就是要迎太皇太後、太後和皇後迴宮。


    這些日子,娘兒仨住在南苑,山水連天的地方,向來比紫禁城強,可時疫一日不除,玉兒一日不得安心,縱然在這樣好的地方住著,也無心看那雲卷雲舒。


    舒舒每日侍奉祖母與太後之外,便悉心照顧承祜,咿咿呀呀又哭又笑的小家夥,成了沉悶氣氛下,長輩們唯一的慰藉。


    那一晚皇帝迴城,被桑格撞見,實則桑格迴去後,什麽都沒對舒舒說,反是等太皇太後下了旨意,不許玄燁再迴來,舒舒才知曉玄燁迴宮了。


    事後再聽桑格請罪,說她聽了李總管的話,暫時瞞一夜,舒舒知道,桑格是害怕她會傷心。


    桑格和石榴最大的不同,大抵就是石榴姑姑不曾嫁人,而桑格能理解為人妻子的感受,她能想到,在這樣的情形下,於公於私,舒舒都無法認同這件事。


    可舒舒明白,玄燁一定有他的目的,他不會貿然拿性命開玩笑,她更要想通,皇帝決定的事,本沒有責任事事都要與她商議,她的丈夫,是一國之君。


    玄燁親自到南苑迎接祖母,在大殿見了禮,玉兒說不要耽誤國事,有什麽話迴去再說,匆匆見了一麵,就上馬登車,急急趕迴皇宮去。


    臨出發前,玄燁來到舒舒的馬車下,她挑起簾子道:“皇上,出發吧,迴去有大把的時間。”


    玄燁不多說什麽,捏了把舒舒的手,便帶人往禦輦走去。


    舒舒靠在窗上,看著玄燁的身影,半個月的分離,讓她想了很多事,最重要的,便是迴宮後,承祜要養在哪裏。


    這次時疫,阿哥所病況嚴重,承祜有幸隨他們離京而躲過一劫,在南苑的這些日子,太後勸舒舒迴頭將孩子養在身邊,太皇太後則讓她自己做決定。


    舒舒的決定是,依然要把孩子留在阿哥所。


    此刻,看著皇帝的身影漸漸遠去,她就更想明白了,決定的事,絕不動搖。


    車馬緩緩前行,不多久便迴到了紫禁城,靈昭帶著後宮們在慈寧宮門外迎接,玉兒下轎,看見靈昭身邊少了一個人,心裏難免惋惜愧疚,命太後道:“替我到鍾粹宮上一炷香。”


    太後應諾,玉兒便命靈昭送她迴去,對皇後則道:“迴去歇著吧,我這裏用不上你們。”


    舒舒領命,待皇祖母進門後,迴眸見榮常在神情憔悴,便將她叫到跟前:“去看過大阿哥了嗎?”


    榮常在搖頭:“迴娘娘的話,臣妾還沒見過大阿哥。”


    舒舒道:“我聽皇上說,大阿哥已經康複,你可以去見他,去吧。”


    榮常在激動地抬起頭:“真的嗎,娘娘,那臣妾……”


    “去吧。”舒舒道,再吩咐眾人,“這幾日不必到坤寧宮請安,過些天安頓好了,我自然召見你們。但是,我聽說隻有昭妃每日到鍾粹宮上香,你們為什麽不去。”


    眾人低著頭,不敢言語,唯有納蘭氏恭順地說:“迴皇後娘娘的話,臣妾們……怕鍾粹宮不幹淨,不敢欺瞞娘娘,臣妾們的確是害怕。”


    “你倒也老實。”舒舒道,“可你們要想,正因為慧嬪因此病故,鍾粹宮上下打掃得最幹淨,隻怕一塊磚一片瓦都要衝刷幾遍,眼下的鍾粹宮,可比你們的屋子還要幹淨。”


    “是。”眾人怯怯道。


    “那該怎麽做,還用我說嗎?”舒舒問。


    眾人紛紛屈膝道:“臣妾領旨。”


    舒舒撂下她們,徑直迴坤寧宮,李常在幾人互相攙扶著起身,不禁嘀咕:“說的好聽,你們瞧著唄,二阿哥從此肯定就養在坤寧宮了,不會送去阿哥所的。”


    “妹妹,你總是口無遮攔,終有一日是要闖禍的。”納蘭氏道,“連皇後娘娘的是非,你也敢說嗎?”


    李氏的氣勢頓時弱了,輕聲嘀咕:“我就是不想去鍾粹宮,才死了人呐……”


    納蘭常在道:“這紫禁城近三百年,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你現在住的屋子,沒死過人嗎?”


    李常在眼睛瞪得老大:“納蘭姐姐,青天白日的,你嚇我做什麽?再說了。你也不去,你剛才自己對皇後娘娘說,你也嫌鍾粹宮髒不是嗎?”


    納蘭氏道:“我若單獨去,豈不是叫你們為難,顯得你們不尊重?但你若非要這樣想,我也沒法子。方才你們都不迴話,我隻能開口,難道要惹怒皇後娘娘不成?”


    李常在被噎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納蘭氏帶著婢女離去,張答應和董答應跟著她一道走了,赫舍裏氏也想離開,卻被李常在拉住說:“你覺不覺得,這個人自從生了三阿哥,和從前不大一樣了。”


    赫舍裏氏道:“我沒看出來,可我知道,李姐姐你再這麽口無遮攔,真是要闖禍的。慧嬪娘娘的事,所有人都憋著一口氣呢,可別拿你開了刀。”


    “憋什麽氣?”李氏鬧不明白,“她是病死的呀。”


    赫舍裏氏歎道:“可是去世之前,宮裏誰也不待見她不是嗎。前陣子大家都求保命,眼下這陣恐慌過去了,你瞧著吧,這事兒有的說呢,科爾沁能善罷甘休?”


    這一邊,納蘭氏迴到自己的小院後,便派宮女在門前守著,等了一個時辰,終於把榮常在盼迴來了。


    榮常在見到她,便知她的意思,說道:“我看了眼三阿哥,好著呢,你放心。我家承瑞也能吃能睡,就是病了這麽一場,瘦得下巴都尖了。”


    “大阿哥後福無窮。”納蘭氏道,“姐姐別擔心,保重身體要緊。”


    榮常在歎道:“熬著吧,等熬出頭,咱們就能把孩子帶在身邊了。”


    納蘭氏則勸她:“我們眼下正值青春,姐姐不能全把心思放在孩子的身上,我們是伺候皇上的人,您說呢?”


    榮常在恍然清醒:“妹妹的意思是?“


    納蘭氏拉著榮常在到屋子裏坐下,避開宮女們道:“皇上連夜趕迴紫禁城,直奔翊坤宮,榮姐姐您覺得,那是皇上對昭妃娘娘情深意重嗎?”


    榮常在搖頭:“大抵,隻有昭妃娘娘自己這麽想了吧。”


    納蘭氏道:“這就對了,皇上所求,是六宮太平,是後妃之間和睦相處。皇上哄昭妃高興,昭妃就不會和皇後過不去,皇上既然有這個心願,那就會一碗水端平善待你我。如此,我們更要珍惜機會,別辜負了大好的青春。”


    榮常在怔怔地看著納蘭氏,坦言:“你對我說這些話,心裏毫無顧忌嗎?”


    納蘭氏道:“進了宮,都是皇上的人,妃嬪無數,可皇上隻有一人,若不將姐妹當姐妹,那這輩子在宮裏,就等同是孤零零的了。榮姐姐,我的心意如此,不過是想活得安逸些體麵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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