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昭跟著舒舒離開了慈寧宮,從玄燁身後走過,她頭也不敢抬。先前來時,皇帝就在這兒站著了,雖然太皇太後什麽也沒說,可靈昭知道皇帝是在受罰,為了昨晚的事。


    “娘娘。”走出宮門,靈昭忍不住開口,“皇上他……”


    “也不是頭一迴了,你看慈寧宮的人,都習慣了。”舒舒莞爾,“剩下的事,就交給皇祖母吧。”


    “娘娘承擔責任,為臣妾周全,臣妾感激不盡。”靈昭屈膝,滿眼的悲傷,卻還要堅持她的固執,“可事情出在翊坤宮,是臣妾的錯,臣妾甘願受罰,不願皇後娘娘為了臣妾遭受非議。”


    舒舒有滿肚子安慰人的話,可她知道靈昭聽不進去,唯有拿出威嚴來,冷聲道:“既然如此,就別在這裏跪我,那麽多雙眼睛看著,此刻你又不怕遭人非議了嗎?起來吧,迴去好好歇一歇,你怕是一整夜沒睡著,別叫底下的奴才看見你如此憔悴。”


    靈昭眸光空洞,就算這番話,她也沒能聽進幾句。


    舒舒亦不願與她僵持,帶著人就走了。


    榮常在早已等候在坤寧宮,張氏在她的安撫下,平靜了好些,舒舒歸來,吩咐榮常在:“我把人交給你照顧,這幾日恐惹是非,封答應的旨意之後會下來,在那之前,別叫太監宮女輕易欺辱了她。”


    “臣妾領旨。”榮常在應下,與張氏一道行禮後,便識趣地帶她離開了。


    舒舒迴到屋子裏,揉著發脹的腦袋對石榴說:“昭妃那顆心啊,細瓷做的。”


    石榴端上茶來:“娘娘放寬心,左右還有太皇太後在,您夾在中間本就尷尬。”


    舒舒道:“在皇上看來,昭妃隻要一切順從,就能天下太平,可她不甘心,更不覺得自己是一顆棋子。她認真地對待自己和皇上的感情,可皇上半點不在乎,他隻想要一個聽話的後宮,你說兩個人的心思不在一條道上,能合的起來嗎?”


    石榴說:“昭妃娘娘為了皇上和宮裏的事,盡心盡力,自然就覺得該得到同等的迴報。娘娘,不瞞您說,奴婢時不時會想起孝康皇後當年,起先的時候,先帝對她也是諸多的看不順眼,當麵責備不是一迴兩迴,甚至說小姐她故意勾引先帝。哎……”


    舒舒安撫石榴:“姑姑別難過,那也不能一樣,額娘什麽出身什麽品格,昭妃雖好,終是不及。倘若她將來憑真心真意獲得皇上的青睞,我也會和皇上一起守護她,更何況眼下,我已在守護她。”


    然而小半個時辰後,傳迴來的話,卻說皇帝還在罰站,這前後都快站一個時辰,可見太皇太後是動了大怒。


    “娘娘,您看您要過去嗎?”石榴問舒舒,“總要給皇上一個台階下,也給太皇太後一個台階下。”


    舒舒莞爾:“祖孫之間,沒什麽台階不台階的,姑姑別操心,皇上心裏比誰都明白他幹了什麽,興許都不是皇祖母在罰他,他在罰自己冷靜。”


    石榴見皇後如此淡定,就不敢跟著瞎攙和,稟告舒舒道:“翊坤宮大門敞開著,昭妃娘娘也是知道輕重的,一樣是冷靜了就好了。”


    舒舒放下手裏的書冊,想起一事來:“我忘了告訴她,張氏已封答應,雖不是要和她商量的事,但知會一聲也是客氣,這下子,她該覺得我輕視她了。”


    石榴說:“可換做誰,都該這樣處置,難道殺了那個宮女不成?”


    然而,舒舒猜中了。


    此刻翊坤宮裏,冬雲打聽到消息,說秋月已經封了答應,靈昭一雙眼睛,兇狠怨恨地瞪著她:“你說什麽?”


    事實如此,冬雲編不得也瞞不得,戰戰兢兢地說:“榮常在接走了,已經下令宮人們以禮相待,是皇後娘娘的旨意,早在皇後去慈寧宮前就下達了。”


    “她都不用和誰商量,做皇後實在了不起,敢情皇帝要的,不是她的宮女。”靈昭滿腹惡心,無法理解赫舍裏舒舒這樣做的目的,是不是將來秋月生龍生鳳,步步高升,還要有一天和自己平起平坐。


    冬雲怯怯地說:“娘娘,您想開些……”


    靈昭緊緊握拳,恨得咬牙切齒:“我會想開的,一定會。”


    慈寧宮裏,玄燁漸漸有些站不住,蘇麻喇適時走來,溫和地說:“皇上快進去吧,難道要皇祖母來請您?”


    玄燁朝祖母的寢殿望了眼,輕聲問:“皇祖母還在生氣嗎?”


    蘇麻喇笑道:“能不生氣嗎,皇上忒胡鬧,這是昏君才做的事。”


    玄燁垂下眼眸:“連嬤嬤都這樣說朕,朕還怎麽敢去見皇祖母。”


    蘇麻喇道:“那也是敢作敢當才好呀,皇上去吧,真要把皇祖母氣出病來嗎?皇上,奴婢說句不該說的話,您漸漸長大,太皇太後就漸漸老去,現在夜裏晚睡一個時辰,第二天精神就不好。哪裏還能像年輕那會兒,通宵達旦地挑燈夜讀,第二天也照樣生龍活虎,皇上,您以為太皇太後會永遠年輕永遠康健嗎?”


    這些話,字字沉重,玄燁頓時緊張起來,轉身就奔進寢殿。


    玉兒靠在軟墊上出神,忽然見孫子跑來,撲通一下跪在塌下,她哼笑:“皇上,這是做什麽?”


    玄燁早把自己睡了宮女的事,拋在九霄雲外。


    細細看祖母,隻見雙鬢漸白,眼角的皺紋也日益深邃,曾經飽滿光澤的肌膚,開始鬆弛暗淡,皇祖母老了,為了大清,為了他們祖孫父子三代人,辛勞了一輩子,操心了一輩子。


    “皇祖母……”玄燁熱淚盈眶,“孫兒錯了。”


    玉兒冷冷別過臉:“我最厭煩你祖父和你阿瑪對我說對不起,到如今,要開始厭煩你說這句‘我錯了’,收迴你的話,你堂堂皇帝,何錯之有?”


    玄燁俯身叩首,不敢起來。


    玉兒道:“我還沒死呢,你磕頭做什麽?”


    玄燁一動不敢動。


    玉兒歎息:“拿女人撒氣,算什麽本事,可見你比你爹,也強不到哪兒去,你退下吧,我現在不想見你。”


    玄燁抬起頭,臉上有淚水,玉兒看見,坐起來,伸手抹掉了,將他輕輕往後一推:“滾出去,別在我跟前丟人現眼。”


    屏風外頭,蘇麻喇聽得提心吊膽,格格每說一個字,她就一哆嗦。


    可蘇麻喇心裏又是高興的,這樣的重話,這樣的責備和斥罵,當年對著自己的兒子,格格可是半個字都不敢說。


    蘇麻喇悄悄探頭看了眼,玄燁已經坐在了格格身邊,祖孫倆執手不語。看得出來,格格嫌棄得很,可是做孫子的,死死抓著祖母的手,就是不放開。


    “真真是冤家。”蘇麻喇哭笑不得,安心地去準備茶水了。


    玉兒這裏,歎息道:“你早晚把皇祖母氣死,可是皇祖母不能死,我死了,我的玄燁就真成了孤兒。”


    玄燁心內的恐慌,全在眼睛裏,一下什麽氣焰都消了。


    玉兒道:“皇後說,是昭妃身體不適,主動將宮女獻給你,那就這麽著吧。”


    玄燁很意外:“她已經做決定了?”


    玉兒道:“這才是一國之母該有的魄力和威嚴,人家一早得到消息,就幹脆利落地把事情定下了,你呢?玄燁,我問你,鈕祜祿氏若一脖子吊死了,你打算怎麽辦?你打她罵她,你也不能羞辱她。”


    玉兒恨得,在玄燁腦袋上重重戳了一指頭:“糊塗的東西!”


    玄燁不敢爭辯,老老實實聽訓。


    “大李子呢。”玉兒喚人,一聲聲傳出去,大李子一陣風地跑了進來。


    “即日起,皇帝禁房事三個月。”玉兒道,“一天都不能少,不然就是你的腦袋搬家。”


    大李子咽了咽唾沫,腦袋磕在地毯上:“奴才遵旨,奴才遵旨……”


    玄燁很尷尬,這樣的懲罰,祖母就沒給他留半點情麵。


    但玉兒又一歎:“坤寧宮除外。”吩咐蘇麻喇,“去翊坤宮看看,昭妃怎麽樣了。”


    蘇麻喇領命,親自前來,走到翊坤宮外的路上,卻遠遠看見冬雲往北邊去,她沒多想,先進門去辦差事。


    冬雲一路往北,拿著昭妃下賜的令牌,竟是出了神武門,直奔家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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