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話的人去了,可舒舒卻思量,縮減用度對下是得罪人的事,若全都推給靈昭,隻怕積了怨氣,往後不利於她行使協理之權,也恐彼此生嫌隙。


    翊坤宮離得不遠,靈昭很快就到了,進門便對舒舒說:“娘娘,臣妾正想來問您,能不能提前給各宮用冰,正好您派人來宣召,娘娘,可有什麽要緊事?”


    “闔宮都提前用?”舒舒問。


    “隻給太皇太後、太後、乾清宮和坤寧宮,還有阿哥所。”靈昭應道,“別處暫且忍一忍,隻怕今年多災,若是夏日酷熱,秋燥不退,年頭上冬日短,攢的本就少,這會子把冰用盡了,下半年捉襟見肘,如何了得。”


    “你說的不錯,我這裏暫時也不用供。”舒舒道,“我不熱。”


    靈昭四下看了看,坤寧宮裏的確涼爽愜意,而皇後催她坐下,開門見山就說:“正如你所擔心,隻怕今年旱澇多災,炎夏酷熱。我算計著,咱們宮裏是不是提前開始籌備,縮減用度,之後能餘下什麽錢,以皇祖母的額名義賑災濟民,你看如何?”


    “娘娘所慮甚是。”靈昭道,“臣妾也有這個打算,不過……”


    舒舒接話:“我擔心把事情都推給你,惹來那些奴才的不滿,若再鬧一迴月餅的事,豈不冤死你。因此想和你商量一個妥善的法子,如何讓各處都心服口服。”


    但靈昭顧慮的,並非這些,而是道:“臣妾擔心,至少眼下隻是天氣熱些,還沒傳言各地天災四起,倘若我們提前以此縮減用度,會不會被人詬病,說我們沒事兒咒大清?”


    舒舒心頭一驚,自己果然還太年輕,遇事不周祥,靈昭這句話,頓時消了正月裏因長公主一事生出的芥蒂。


    舒舒暗暗自責小氣,如今時間久了,那件事更加沒有解釋的必要,可她想明白了,靈昭在宮闈之事上,拚盡了心血和力氣,毫無保留。


    “用冰的事,先吩咐下去。”舒舒道,“如何正大光明地推行節儉,咱們再好好想想,我所求除了能為大清做點什麽,還不願那些奴才,把怨氣撒在你的身上。”


    靈昭眸光傲然,但不是衝著皇後來,她道:“娘娘,臣妾不怕,隻要有個正大光明的說辭,剩下的,就交給臣妾來做。”


    四目相對,舒舒能感受到靈昭眼中的真誠,她定下心說:“若有人為難你,我再出麵,絕不饒恕他們,姐姐若有委屈,也隻管來對我說。”


    靈昭欠身,抬起頭又道:“娘娘主持皇上的選秀,亦是忙碌無暇,臣妾理當分憂。”


    舒舒微微一笑:“內務府、禮部各處都有老規矩,我不過是吩咐幾句話而已,不忙。”


    靈昭垂眸:“真快啊,三年就這麽過去了。”


    舒舒看著她,心中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就快三年了,她們兩個都還沒……


    不久後,靈昭告辭,舒舒側身透過窗戶,看著她匆匆而去的身影,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總要有那一天的,可她不知道,靈昭會不會心裏憋著口氣,誰先誰後又成了幽怨,但若不是,那就是舒舒的狹隘。


    今日見她如此為後宮和皇帝操心,舒舒不願輕易辜負了她的付出,偏偏最難猜的就是人心。


    倘若冷血無情,至少沒有後顧之憂,就像做皇帝一樣,太過仁慈親和,鮮有好下場。


    兩年多來,舒舒頭一迴陷在矛盾裏,一時沒有頭緒。


    “娘娘。”石榴從門外來,說道,“到時辰了,長公主約了您喝茶賞花。”


    舒舒應了,石榴便去拿衣裳,須臾後,捧來一身藏青色素袍,舒舒問:“是要從現在開始,就推行節儉之風嗎?”


    石榴笑道:“娘娘,這個天氣蟲子最多,賞花穿得太鮮豔,那不是上趕著喂它們。”


    舒舒並非不知道這個道理,就是一時間沒想起來,而她一時間沒想到的事,又何其多,剛才靈昭一句話,就把她甩開幾仗遠。


    這做事的人,和不做事的人,一下就明了了。


    禦花園裏,雅圖早就到了,氣候反常的燥熱,引得院子裏百花綻放,好在到底是三月,涼亭下十分愜意,她悠悠看著滿園春色,等來了笑意盈盈的皇後。


    喝茶,吃點心,說些閑話,雅圖對舒舒說:“今年氣候不好,科爾沁草原上如何,我心裏十分記掛,你們的表哥還年輕,無法獨當一麵,我必須迴去了。”


    舒舒道:“姑姑,皇上留您到中秋呢。”


    雅圖搖頭:“過幾年我再來,住上三年五載也不怕,現在我的孩子們,還離不開我,請娘娘體諒。”


    舒舒說:“自然要體諒姑姑,姑姑放心,等我去勸皇上。”


    雅圖卻眯眼看著侄媳婦,說:“剛才我就發現,咱們皇後娘娘有憂愁時,眼眉間的神態,和皇上一模一樣。”


    舒舒卻反問:“皇上有憂愁?”


    雅圖忙道:“為了國事憂愁,還少嗎?”


    舒舒想來也是,推及自己,赧然道:“我到底年輕不經事,自以為了不起,其實什麽都藏不住。”


    雅圖抬手示意宮女們退出亭子外,關心地說:“姑姑走之前,能為娘娘做些什麽嗎?”


    舒舒抿著唇,與雅圖無聲對望,忽然兩隻鳥雀從樹枝上飛走,引得二人尋聲看去。


    看著比翼雙飛的鳥兒,舒舒道:“姑姑,我和昭妃,都還沒有和皇上圓房。”


    雅圖不語,靜靜地聽孩子說。


    開了口,舒舒就不再憋著:“早兩年的時候,我心裏很堅定,知道自己是皇後,嬪妃是嬪妃。但日子久了,漸漸看到她的長處,也看清自己的短處,心裏就迷茫了。但說到底……“


    雅圖一臉溫和的笑容,替侄女道:“說到底,還是一個情字?”


    舒舒臉頰緋紅,頷首道:“姑姑別笑話我。”


    雅圖道:“額娘為情所困的時候,我已經懂事了,當年的一幕一幕至今記憶清晰,她的笑她的眼淚,她的不舍和痛苦。然而,你現在若去問她,值不值得,她一定不會搖頭。”


    舒舒虔誠地聽著,雅圖給她倒茶,雲淡風輕地說:“您驕傲的資本,就是您的命格,這就足夠了。”


    “我的命格?”舒舒輕聲念。


    “娘娘若不驕傲,天下還要‘驕傲’二字做什麽?”雅圖道,“隻要娘娘不做害人性命,對不起良心的事,尊卑之上屬於您的驕傲和權力,又何必心懷愧疚地擁有?恕我直言,您的善良心軟,往往滿足的隻是您自己的意願,人家未必領情。”


    舒舒不自覺地挺起了背脊,聽得格外認真。


    雅圖說:“因為那些人永遠跪著仰望您,換句話說,您做的再好,在她們眼裏也不公平,沒有人會真正跪著屈服,他們隻是不得不跪著活下去。千百年來大行不變的世道之下,注定了您若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讓他們永遠都跪著。”


    舒舒眸光堅定:“姑姑,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雅圖笑道:“娘娘聰慧,一點就通,我也能安心地迴科爾沁。”


    舒舒展顏,放鬆下來,便拋開那些煩惱,好奇地說:“姑姑,上迴說皇祖母帶著你們從赫圖阿拉冒雪迴盛京,後來呢?”


    說起往事,雅圖滔滔不絕,舒舒聽得津津有味,姑侄二人在園子裏坐了半天方散。


    迴宮的路上,石榴笑問:“娘娘瞧著,比出門的時候高興多了。”


    舒舒道:“我是因為自己無能才煩惱,想要摒棄這份自卑,那就好好學本事,我都想明白了。”


    石榴搖頭:“您怎麽就無能了?”


    說這話時,剛好經過翊坤宮門外,舒舒看了眼坤寧宮門前的路,坦然道:“就算我讓,她也得不到,我又何必自尋煩惱。注定得不到的東西,就不該強塞給她,那才是最起碼的尊重。”


    石榴思量了半天,忽然領悟,心裏砰砰直跳,輕聲問:“娘娘,難道您是想請皇上先……”


    舒舒轉身朝坤寧宮走:“我已經不想了,隨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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