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裏氣氛緊張,各房各司早一個月就開始預備今天的事,一個個緊繃著身體,顧不得大冷天站在雪地裏,凍的腳趾頭疼。


    入秋以來,昭妃奉太皇太後、太後與皇後之命,協理六宮事務,上至太後皇帝的衣衫器皿,下至太監宮女的責罰調遣,事無巨細,她無一不知,無一不過問。


    此間付出的辛苦,人人都看得見,小小年紀的皇妃,竟然真把整個紫禁城的事兒給撐了下來。


    對比昭妃的辛苦,皇後宛若富貴閑人,此刻她正帶著榮常在和董答應,在阿哥所看望吃奶的小承瑞。


    大阿哥承瑞,一生下來就被送到阿哥所,分娩那天在半夜,榮答應年輕體健生得並不艱難,玄燁是在睡夢裏被大李子催醒,說是榮答應生小阿哥,他有兒子了。


    玄燁趕到時,舒舒早就在了,因是知道榮答應那幾天就要臨盆,她每日都派人盯著,一有動靜就立刻趕來,一刻也沒耽誤。


    玄燁是在舒舒懷裏,看見了他的第一個兒子,雖然他一直對大李子說自己毫無做父親的興奮,可眼見鮮活的小生命,那眼睛鼻子,那胳膊和手,到底是動了心。


    承瑞這個名字,便是玄燁起的,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承先祖庇佑,吉祥如意。


    玉兒沒有苛求玄燁立刻要有父親的擔當,吃奶的娃娃什麽也不懂,等承瑞長大,玄燁也成熟了,一切都會順其自然。


    她當年為福臨操碎了心,朝廷後宮的糾葛之外,最最痛心的是母子隔閡與猜忌,但這一切,都沒在玄燁身上出現。


    這麽多年了,祖孫親密無間,彼此信任,奶奶就是奶奶,孫子便是孫子,當了阿瑪的玄燁,做錯了事犯了糊塗,照樣罰站挨訓,有時候還牽連舒舒一道挨罰。


    因此宮外有很多傳言,說帝後兩個至今還像孩子,總也長不大,叫太皇太後很是操心,不怎麽得寵的昭妃,卻開始當家做主,將宮裏的事料理得細致周全。


    偏偏,舒舒不在乎這樣的名聲,她就是要陪著玄燁玩兒,大臣們越看不起他們,越中了舒舒和玄燁的心意。


    “皇後娘娘,夫人進宮了。”有宮女從門外來,躬身道,“夫人說娘娘不在宮裏,她不敢擅入,在坤寧門下等著呢,天那麽冷,請娘娘早些迴去接夫人進門吧。”


    “榮常在,你們留下,再多陪陪大阿哥,我會吩咐他們別催促。”舒舒將懷裏的孩子送入馬佳氏懷中,又逗了逗小娃娃,“承瑞,皇額娘下迴再來看你,你要乖啊。”


    “恭送皇後娘娘。”榮常在穩穩地托著自己的骨肉,與眾人一並屈膝相送,起身後就被董答應攙扶到一旁坐下。


    董答應說:“榮姐姐,皇後娘娘很體恤你了,每迴來阿哥所,都帶上你。”


    “是啊。”榮常在低頭看著繈褓裏尚未滿百日的孩子,“我真的沒想到,皇後娘娘會如此體貼。”


    董答應輕聲問:“姐姐,我聽說內務府,就快要恢複你的綠頭牌,大阿哥滿百日後,你是不是也能重新侍奉皇上了?”


    榮常在麵頰緋紅:“內務府的人,來問過幾迴,我的身體也已經恢複了。”


    “有一件事,姐姐知道嗎?”董氏朝門外看了眼,輕聲道,“皇上和皇後娘娘,好像還沒圓房呢?”


    “真的嗎?可是皇上早就在坤寧宮留宿了呀。”榮常在道,“初一十五的定例,也是如此。”


    “真真假假,也沒人知道,隻曉得早些時候是太皇太後不答應,說皇後娘娘和昭妃娘娘都年紀太小。”董氏垂下眼簾,紅著臉說,“可咱們皇上,早就不小了。”


    榮常在噗嗤笑出聲,胳膊肘輕輕推了推董氏:“這一年多,皇上沒少疼你吧。”


    坤寧宮門外,舒舒匆匆歸來,接到了在此等候的母親,將額娘的手捂在懷裏,嗔道:“自己閨女的屋子,怎麽進不得,額娘也太講究。太皇太後若知道,指不定還怪我呢。”


    夫人笑道:“太皇太後若是怪娘娘,那也是疼娘娘,才會顧及妾身。”


    舒舒打發宮人們都下去,拉著額娘往暖炕上坐,丟開皇後的端莊穩重,宛若昔日閨房裏的小女兒,軟綿綿地說:“額娘,您現在當家,做得慣嗎,有人為難您嗎?底下幾個嬸嬸,可還安分?”


    “都好,你阿瑪雖老實,也不是傻子。何況老祖宗的規矩,長幼有序,他們若敢造次,就算你阿瑪對付不了,他們也不看看我們家女婿是誰。”夫人驕傲地說,“阿瑪和額娘生了你,上輩子上上輩子都積了德了。”


    舒舒莞爾:“要緊的是,這宮裏人人都疼我,要是遇上難纏的婆婆,無情的丈夫,做了皇後又如何,那就不是積德,是罪孽了。”


    “這孩子,說的什麽話。”夫人連連搖頭,摸了摸舒舒的臉頰,歎道,“小時候肉嘟嘟的臉頰都不見了,額娘的舒舒長大了。”


    “皇上說我越來越好看。”舒舒滿眼驕傲,又故作嫌棄,“反正他,沒事兒就哄我高興。”


    可夫人想了想,略不好意思地問:“額娘沒有催促你的意思,額娘就是問問,你和皇上圓房了嗎?太皇太後還不答應嗎?”


    舒舒搖頭:“太皇太後早就鬆口了,隻不過……”


    夫人尷尬地問:“舒舒,你有什麽不懂的不能的,跟額娘說說可好?你出閣前,額娘嫌你太小,怕嚇著你,始終不願開口。”


    舒舒笑意燦爛,將麵前的點心推到母親麵前:“真有什麽,女兒當然隻問額娘,石榴姑姑也好,宮裏的嬤嬤也罷,都難以啟齒。但眼下,既然女兒什麽都不問,自然是一切安好,額娘您說呢?”


    夫人鬆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額娘沒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的身體。”


    舒舒心裏很暖,高興地說:“雖然不孝,可奶奶每次來,大家都不歡而散,現在奶奶身體不濟不能進宮,就額娘和我說說心裏話,清清靜靜,好像迴到了小時候。”


    夫人吃著點心,想起一事,問道:“照規矩,該是來年選秀,皇上選不選?”


    舒舒溫和一笑:“額娘,您別打聽,我隻愛聽您說家裏的事兒。”


    夫人知道自己僭越了,忙道:“事情是這樣的,內務府的納蘭明珠,你可知道?”


    舒舒頷首:“皇上近來很器重他,上個月升了內弘文院學士,他的大兒子納蘭性德比皇上小一歲,還一起摔過跤呢。”


    夫人道:“我是在書房,聽你三叔和你阿瑪理論,說起這個明珠啊,納蘭府和我們家是世交,你三叔在國子監時和明珠也曾同席,可如今提起他,卻是咬牙切齒,說他會討好皇帝,精明狡猾。”


    舒舒不以為然:“三叔一貫如此,見不得人比他強,額娘何必在意。”


    夫人道:“我是聽見他對你阿瑪說,納蘭氏一族也有了適齡的女子,以納蘭明珠的個性,必定會安排進宮,他是要你阿瑪來跟我說,叫我進宮提醒你。”


    舒舒笑道:“阿瑪說了嗎?”


    夫人搖頭道:“你阿瑪怎麽會在乎呢,可是……”


    舒舒摸著母親的手說:“您看,三叔得逞了吧,他就知道額娘會擔心我,因為額娘也是女人,因為阿瑪也有小妾,您能懂女兒的心情。”


    “舒舒。”夫人眼眶微微熱,“往後二十年、三十年,你到了額娘的年紀,卻又有十幾歲的秀女進宮,那時候皇上他……”


    舒舒衝母親搖頭:“今兒是小年,額娘可不興哭,一會兒去太皇太後跟前用膳,叫她老人家看出來。額娘,來再多的人,也和我不想幹,這坤寧宮裏,永遠隻有我。”


    卻是此刻,門外有人傳話,道是:“皇後娘娘,皇上派人來問候夫人。”


    夫人忙鎮定下來,擦了擦眼睛,叫女兒看看她可有失態,舒舒為母親扶了扶簪子,就命人進來。


    來了三個乾清宮的小太監,一人捧著錦緞,一人端著首飾,還有一人打開匣子,裏頭躺著粗壯氣派的野山參。


    玄燁傳話,請嶽母免禮,夫人便也不拜了,她隨身帶著銀子,請石榴賞賜下去,之後對石榴說:“姑姑不缺金銀,我也總想不出什麽好的東西送來,隻能月月到廟裏,給您燒香祈福。”


    石榴忙道:“奴婢可不敢當,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氣。”她一麵對舒舒道,“娘娘,榮常在和董答應,已經迴去了。”


    舒舒頷首:“知道了,我額娘帶來些禮物,你派人給她們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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