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性情柔弱,昭妃這麽嚴肅地一問,她立時就慌了,跪下道:“迴娘娘的話,前後借了二百兩不到些,是奴才和榮答應一起湊的。”


    “二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你們的俸祿也不過如此。”靈昭嚴肅地說,“再者,如今你們是皇上的後宮,是主子,為什麽還要受製於過去帶過你們的嬤嬤?”


    她冷冷地轉身,問跪在地上的人:“你這個品級,月例並不少,宮裏供你吃喝,都沒處花銀子,那麽多銀子你拿去做什麽了?”


    “奴、奴婢……”那嬤嬤伏在地上,支支吾吾不敢說。


    “拿去放貸了吧。”靈昭冷聲道,“這是宮裏明令禁止的事。”


    早在家裏頭,靈昭就知道,府裏的姨娘,體麵的下人們,甚至是額娘,都會把攢下的體己銀子拿出去放貸。賺了的人得意洋洋到處炫耀,有些上了當被人卷走錢,則連聲兒都不敢吭。


    這樣的事,宮裏自然更不少了,紫禁城裏成千上百的太監宮女,都不必到外頭去放貸,光是宮裏轉一圈就足夠了。


    後宮明令禁止私下放高利貸,禁止宮女太監賭博,可底下的人互相掩護,屢禁不止,更重要的是,人的欲望永遠也壓不住。


    如今皇後掌管六宮之事,靈昭協理六宮,自認責任重大,撞到眼門前的事,且明知故犯,就必須嚴厲處置。


    冬雲在一旁輕聲道:“主子,榮答應就快生了,別叫您嚇著了,多大的事兒,咱們交給內務府的人處置就是了。”


    靈昭微微蹙眉,往屋子裏一看,吩咐吉芯道:“去告訴榮答應,沒什麽事,叫她不必出來。”


    吉芯爬起來,迅速跑迴屋子裏去,邊上內務府的人湊到靈昭身邊,說:“昭妃娘娘,這事兒,就交給奴……”


    “把她攆出去。”靈昭冷聲道,“私下放貸是一罪,對皇上的後宮大不敬又是一罪,當年誰敢對先帝的巴爾婭福晉不敬?到了我們這一輩,你們不把榮答應董答應放在眼裏,豈不成了我和皇後娘娘的不是?這樣的人宮裏留不得,也叫其他人瞧瞧,犯了規矩是什麽下場。”


    內務府的人一臉尷尬,半句話也接不上,心裏明白,今天這事兒,撞著的人都是活該。


    可他們在宮裏混了十幾二十年,眼看著小昭妃煞有其事地弄權,麵上恭恭敬敬,心裏卻是發笑。


    靈昭渾然不覺,冷聲道:“榮答應就快生了,這件事就不計較,一切以皇嗣為重。但你們的宮女大吵大鬧有失體統,到敬事房領罰,照規矩辦便是。”


    院子內外一片寂靜,靈昭蹙眉,嗬斥道:“我說的話,你們沒聽見嗎?”


    董答應的小宮女,哇的一聲哭出來,爬到董氏身邊說:“主子,奴婢不要挨板子……”


    此刻坤寧宮裏,內殿鋪滿了各色絲綢珠釵,宮女們捧來一式一樣的錦盒,仔細裝好,不能多了什麽,也不能少了什麽。


    舒舒盤腿在炕幾前寫下紙箋,小宮女拿漿糊抹了,小心翼翼貼在盒子上。


    今年中秋節時,赫舍裏一族都要進宮請安,爺爺的兄弟,阿瑪的兄弟,於是老夫人小媳婦們,那麽多的女眷都要準備賞賜之物。


    石榴本以為舒舒會煩躁這樣的事,可皇後交給她後也沒甩手不管,今天還興衝衝地幫著一起寫箋子,屋子裏說說笑笑,一些好東西當場分給小宮女們,人人臉上都樂嗬著。


    舒舒寫完了箋子,慵懶地靠在窗口看外頭的光景,見石榴出去,與人在屋簷下說了會兒話,舒舒伸展筋骨,轉過身沒看下去,也不怎麽好奇。


    可不久後,石榴迴來,手裏多了一盤果子送到舒舒麵前,輕聲道:“娘娘,榮答應那裏,出了點事兒。”


    “她身體不好?”舒舒緊張地問,“傷著孩子了嗎?”


    石榴命宮女們退下,之後才說了方才的事,榮答應和董答應的兩個宮女被送去敬事房各領了十板子,那借錢不還的老宮女,已經被攆出去了。”


    舒舒捧著茶碗說:“這種事兒外頭很常見,黑的白的都有。”


    石榴聽這話,不禁笑了:“還是咱們娘娘見多識廣。”


    舒舒慢悠悠吃著果子,說道:“宮裏既然有規矩,昭妃這樣做並不是沒道理,可我們都年輕,還沒在宮裏站穩腳跟,我們是主子不假,但底下的人並不是能輕易得罪的。”


    石榴道:“恕奴婢不禁,娘娘您說的正是奴婢想說的,這一鬧,底下的人都是抱團的,昭妃娘娘動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必然要反擊。隻怕之後大事小事,明著暗著地怠慢使壞,昭妃娘娘還不知道哪兒出了岔子,白白被欺負。”


    舒舒說:“之後有什麽事,你也派人替她留神著吧,真有人敢使壞耽誤,你趕緊想法子給補上,別叫她難堪,也別叫人欺負她。”


    “是。”石榴應道,“不過……就怕您好心,被誤會是看笑話。”


    舒舒不以為然:“那就別叫她知道,我是不在乎什麽功勞的,都給她也成。”


    小皇後如此明理又大度,石榴感慨不已:“娘娘,有您這樣的心懷坐鎮中宮,後宮還愁不好嗎?偏偏孝康皇後她,遇不上。”


    “額娘那會兒,很難是不是?”舒舒問。


    “小姐她曾經被孟古青扇過嘴巴,堂堂皇後,竟然在人前隨意打罵妃嬪。”石榴歎道,“她在的時候,後宮裏哪一個人沒被罰跪過,都笑話說,坤寧宮門前的地磚也要碎一排。”


    舒舒溫柔地說:“姑姑你別擔心,我不會變成那樣的人,我也絕不叫人隨便欺負,我是額娘的兒媳婦啊。“


    石榴笑道:“奴婢很放心,很放心。”


    但舒舒好奇地問:“姑姑,你見過那位太宗的貴太妃嗎?她是不是被關在東邊禁宮裏?”


    石榴問:“娘娘聽誰說的?”


    舒舒道:“我在家時,就聽過一些傳言,那個貴太妃是和皇祖母一樣年紀吧,是不是還要大一些,她現在還活著嗎?”


    石榴搖頭道:“奴婢沒見過,但是您婆婆見過,太皇太後曾經親自領著小姐去的。”


    舒舒滿眼好奇:“額娘害怕嗎?”


    石榴說:“她不怕,太皇太後說了,和她不相幹的事兒,不要她多想。”


    舒舒哦了一聲,嘿嘿笑道:“怪不得那天我問皇上,還被他訓了,既然皇祖母是這麽想的,那我也不管了。”


    石榴笑問:“娘娘這麽好奇嗎?”


    舒舒眼底有幾分傲氣:“我想啊,我到底是皇後,這宮裏就不該有我不知道的事兒。”


    石榴心頭一顫,但很快就踏實下來,人說談笑間殺伐決斷,就是這股子氣質吧。


    說著話,外頭通傳昭妃娘娘求見,舒舒整理儀容,大大方方請她進門。


    靈昭見屋子裏擺滿了禮盒,知道是給皇後娘家人準備的,她自己忙忙碌碌,還一點都沒準備呢。


    關於榮答應那邊的事兒,靈昭一五一十向皇後稟告,舒舒遞果子給靈昭吃,不以為然地聽著,等她說完了便道:“榮答應沒事就好,其他該罰的罰,對旁人也是個警醒。”


    靈昭欠身道:“臣妾擅自做主,沒向您稟告,還望娘娘恕罪。”


    舒舒莞爾:“何來的恕罪,姐姐辛苦才是。”


    靈昭眼神輕晃,她果然也有自己的顧慮,起身道:“其實……臣妾很擔心榮答應會受到驚嚇,若是傷了腹中胎兒,臣妾就罪該萬死了。”


    “那就請太醫好生照看,我來出麵。”舒舒笑道,“你別緊張,不會有事的,何況是她們自己不尊重在先。”


    舒舒盡可能地勸慰靈昭,她能否安心就不知道了,而這日傍晚,玄燁下了學直奔坤寧宮換衣裳,要和舒舒一道去和皇祖母用晚膳。


    此刻他站著一動不動,由著石榴給穿戴衣裳,提起這件事,說是大李子稟告的,舒舒便勸:“皇上就別過問了,前朝的事兒還不夠您操心的?昭妃也是為了宮裏,難道叫奴才爬到主子頭上?”


    玄燁冷然:“她這會兒倒是知道要馬佳氏自知尊重,她朝鼇拜屈膝行禮的時候,記不記得自己是朕的皇妃?”


    石榴聽得也是愣住,和邊上的皇後看了眼,她們這才明白,昭妃之前到底是為什麽病了。


    舒舒遞過來坎肩,踮著腳給玄燁穿上,輕聲在他耳邊說:“說漏嘴了吧?”


    玄燁一怔,忙吩咐石榴:“你們就當什麽也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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