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往前走,元曦就往後退,眼看著元曦退入雨幕裏,福臨再不敢動了。


    “別碰我!”悲痛欲絕的人,再一次警告皇帝後,衝迴了屋子裏。


    巴爾婭再也不會醒來,從此沒有人和元曦互相擠兌、互相疼愛,知道她的笑,知道她的淚,元曦的心,被活生生挖走了一塊。


    暴雨如注,宮人們趕來料理巴爾婭福晉的身後事,好些還不知道皇帝迴來了的人,驚見皇帝在此,都嚇得不輕。


    巴爾婭是個沒有名分的庶福晉,照規矩後事自然十分簡單,但人人都知道巴爾婭在宮裏吃得開,實際比幾位蒙古娘娘還尊貴。這會兒大半年不見蹤影的皇上在這裏,更讓他們識得輕重,不敢輕易怠慢。


    但福臨站在這裏的,隻是空殼,隻是沒有靈魂的軀體。


    福臨沒說話,轉身走入雨中,內侍們趕緊打著傘相隨,皇帝也沒有推開,一路走迴那久違了的乾清宮。


    巴爾婭故世的消息傳開,然而皇太後卻下旨,一切照規矩辦,把人好好地送走便是。


    照規矩辦的身後事,看著就格外淒涼慘淡,那一日的暴雨之後,十一月的天氣,竟是在雨後格外的燥熱黏膩,前幾天還北風吹得厲害,這仿佛一夜之間迴了初夏。


    皇後來為巴爾婭送行,上香頂禮之後,問底下的人:“佟嬪娘娘呢?”


    宮女們領皇後來到巴爾婭的寢殿,失魂落魄的人坐在巴爾婭的床上,抱著靠枕一動不動,眼中的淚水已將抱枕一次次沾濕,幹了地方,都漬出了星點鹽花。


    “元曦。”皇後道,“要節哀,我們好好養著兩位公主,撫養她們長大成人,就是能為巴爾婭做的最後的事了。”


    元曦緩緩爬起來,在床上向皇後行禮,皇後忙攔下:“你做什麽呢?”


    可是皇後來攙扶元曦,元曦的身體卻重重地跌在她懷裏,皇後柔弱無力,支撐不住,忙喊著:“來人,快來人。”


    元曦倒下了,所幸不是大病症,是疲勞過度,為了守著巴爾婭,她已經好幾夜沒合眼,身體實在撐不住。


    可這卻在宮裏,引起一陣恐慌,不知是從哪張嘴巴最先傳出來的話,說是董鄂氏的鬼魂來索命,她不甘心孤零零地在地底下,要拉著皇帝的後宮一起陪葬。


    皇後照看了元曦,頂著滿身煩熱離開景仁宮,走過承乾宮的門,見這裏依然掛著白燈籠。


    她無奈地搖頭,對高娃歎息:“這樣反常的天氣,也難怪人心惶惶,我心裏也很不踏實。巴爾婭沒了,元曦若再有個三長兩短,下一個,就該是我了。”


    高娃道:“您千萬別這麽想,佟嬪娘娘一定會好起來,沒有人比她更堅強。”


    皇後看著高娃,她憂心忡忡但欲言又止,不吉利的話,還是藏在肚子裏吧。


    巴爾婭出殯那日,元曦強撐著來送行。


    因董鄂葭音索命的謠傳,讓好些人心生忌憚,反正巴爾婭不過是個低微的庶福晉,皇太後都說從簡了,能不來的,大部分人就都沒來。


    這樣也好,清靜,元曦是不在乎的。


    送到皇城門下,把後麵的事交付給弟弟,佟國維請她節哀保重,說他會好好安葬巴爾婭福晉。


    元曦打量著弟弟,佟國維已經長高長大,能獨立擔當一些事,她欣慰不已,好生道:“踏踏實實辦差,你從小聰明,可也愛耍小聰明。小時候不打緊,大了就使不得,朝堂裏都是人精,你聰明,人家比你更聰明百倍千倍。”


    佟國維作揖道:“娘娘放心,臣必定恪守分寸。”他再看了眼元曦,擔心道,“姐姐,保重身體。”


    元曦頷首,命他不要耽誤吉時,好好安葬巴爾婭。


    目送靈車而去,元曦靠著石榴,哭得瑟瑟發抖,直到再也看不見,石榴勸她:“小姐,我們迴吧。”


    元曦穩定情緒,擦幹眼淚道:“我要去向太後複命,這幾日太後一定也為我擔心了,我沒事,我會比任何人都活得好。”


    石榴攙扶著她從西路去慈寧宮,然而過乾清宮不久,便見七八個和尚,穿著袈裟捧著木魚,在內侍的引領下,往乾清宮去。


    “皇上又召見大師了。”石榴說。“


    “他們常來嗎?”元曦問。


    “這幾日都來。”石榴應道,“您隻是沒碰上。”


    “隨他去吧。”元曦懶得再看一眼,徑直往慈寧宮走。


    這會兒時辰,玄燁和福全在,小哥兒倆一道來向皇祖母匯報功課,福全因為沒能把規定的文章背出來,恐慌的直哭,被祖母單獨帶在屋子裏說話,就玄燁和柔嘉在花壇邊上挖泥。


    “把手都弄髒了,一會兒迴書房怎麽寫字。”元曦嗔怪,拿帕子給玄燁擦手,又讓石榴帶柔嘉去洗手。


    “額娘,您又哭了?”玄燁說著,摸了摸母親的臉頰,“我沒能去送巴爾婭姨娘,額娘傷心了嗎?”


    元曦溫和地說:“她沒有正經名分,而你是堂堂皇子,你本不該去的。”


    玄燁點頭,這規矩大李子告訴他了,巴爾婭姨娘因為沒有名分,正經論理,連三姐姐和五妹妹都是她們額娘的主子,特別的無情。


    “額娘別哭。”玄燁乖巧地說,“皇祖母不讓姨娘的身後事大操大辦,因為沒錢了,而且姨娘位份不高,逾製辦身後事,壞了規矩。”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的事,大李子告訴你的?”元曦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該高興兒子沉穩懂事,還是難過他失去了童真。


    玄燁得意地說:“大李子才不知道呢,他笨得很。”


    元曦摸摸兒子的腦袋:“不要得意,不要輕狂,這樣不好。福全哥哥雖然念書不如你機靈,可是福全哥哥為人坦率,男子漢,最要緊的,就是坦坦蕩蕩。”


    “玄燁……”剛好這會兒,福全出來了,不知在祖母懷裏聽了什麽話,剛才怕的不行的小家夥,這會兒已經好了,胖乎乎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子忘記擦,滿身孩子氣。


    玄燁朝哥哥跑去,伸手要給他什麽,結果福全攤開掌心,一隻小蟲子在手心裏扭啊扭,惹得他哈哈大笑,哥兒倆算計著要這樣去捉弄太傅。


    石榴帶著柔嘉迴來,小姐姐聽說他們要捉弄太傅,一本正經地說:“你們可別胡鬧,皇祖母生氣了,打你們屁股。”


    福全抓著蟲子就來逗柔嘉,嚇得小公主哇哇大叫,滿院子跑。


    石榴來到元曦身邊,嘀咕道:“哪裏來的蟲子,都十一月了,擱早先時候,早凍死了。”


    元曦望天,無雲卻慘白的天,亮得人睜不開眼,亦是歎:“這天的確反常。”


    玉兒帶著蘇麻喇出來,命蘇麻喇送孩子們迴書房,見元曦好好的,便說:“迴去休息幾日,躺著什麽都別幹,冷靜一下,養養身體,三天後,再來見我。”


    “是。”元曦福身答應。


    “乾清宮的事,隨他去吧,迴來了就好。”玉兒道,“宮裏有些亂七八糟的傳言,也別放在心上,是時候,我會收拾她們。”


    元曦什麽都沒說,欠身一一聽著,不久皇太後往書房去了,孩子們也被送走了,石榴攙扶著元曦道:“小姐,我們迴吧。”


    元曦問她:“太後說的傳言,是什麽?”


    這幾日,元曦不是守靈,就是在自己的寢殿休息,外頭的事,沒能傳到她耳朵裏。


    聽完石榴說的,才苦笑:“怪不得她們今天都不來,我想著,哪怕做做樣子給太後看呢,這宮裏除了董鄂葭音,還有尊貴的人嗎?”


    這日傍晚,疲憊至極的元曦,還在沉睡中,大李子帶著三阿哥從書房歸來,正好在門前,聽人說後頭新生了小阿哥。


    不想來旺又急匆匆跑迴來,說有大事,邊上的嬤嬤嗔笑:“知道了,宮裏添了小阿哥。”


    來旺滿頭大汗,擺著手道:“不是啊,皇上又出宮了,我聽人說,皇上這迴是去天寧寺。”


    眾人忙道:“這有什麽稀奇,皇上這些年,常常去寺裏燒香。”


    來旺見三阿哥在這裏,給大李子使了眼色,讓他帶三阿哥走,玄燁一步三迴頭,見他們議論著緊張的話題,他對大李子說:“等下你告訴我,來旺在大驚小怪什麽。”


    大李子很為難,可他知道三阿哥的脾氣,不久後就來稟告小主子,一臉驚恐地說:“他們說,皇上可能要出家。”


    玄燁手裏拿著書,一臉茫然地看著大李子:“什麽意思,阿瑪要去哪兒?”


    大李子跪在地上說:“三阿哥,皇、皇上他,要做和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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