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執意之下,葭音由他送到宮門前,再三勸福臨先去管管值房的混亂,道是:“內侍人多勢眾,皇上切不可聽片麵之詞。”


    福臨欣慰地說:“如今你能這樣叮囑朕,可見心情是抒發了些,玉林通琇大師果然神通。葭音,大師待離京尚且有些日子,過幾天朕再陪你去永安寺,又或是將大師請到宮裏來,也非難事。”


    “大師乃紅塵之外的人,還望皇上和臣妾,不要以一己私欲打擾大師清修。”葭音溫柔地說,“皇上,臣妾今日,已心滿意足。”


    便是說這句話,走這幾步路的功夫,值房的混亂驚動了幾位重臣。


    吳良輔見苗頭不對,立刻來催皇帝,他深知這事兒查下去,對他極其不利,一路上說盡好話,隻說是自己治下不嚴,損了皇帝大臣的顏麵。


    福臨趕到乾清宮,幾位內大臣都到了,圖海被捆在地上,他的衣裳被扯得淩亂,但發膚未損,可見那些小太監不是他的對手。


    不論如何,大臣在內宮與人大打出手,都是藐視君上的欺君之罪,圖海就是有天大的道理,皇帝捆了他或降罪於他,都不算冤枉。


    可福臨一時大意,叫圖海先見到了幾位位高權重的議政大臣,圖海在福臨到來之前,已經厲聲控訴,說那些沒根的畜生狗仗人勢,讓他們這些對國家忠心耿耿的大臣,反成了太監的奴才。


    關於值房太監向大臣們討要引薦銀子的事,福臨其實早有耳聞,但他也深知那些大臣,不給些銀子心裏不舒坦,吳良輔他們卡在這個位置,也是身不由己。


    至少,吳良輔為他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每日要麵聖的大臣何其多,每日送入值房的奏章何其多,若是全叫福臨自己來麵對,朝堂早就混亂了。


    內侍們雖不免狗仗人勢,可他們於朝政也絕非毫無功勞,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會像大臣似的,在慈寧宮和乾清宮之間兩邊倒,都是一個個忠心於皇帝的人。


    但即便如此,福臨也不會宣之於口,說什麽太監比大臣忠心,如此君王顏麵何存。


    “朝野之上,對於值房規製頗有微詞,時日已久,不論是在京的大臣,還是各地官員,多有此煩惱。”


    索尼匆匆趕來時,便聽圖海在破口大罵,此刻皇帝到了,他便冷靜地說:“皇上,或許今日是個契機,是否酌情改一些規製,清查一些人手,如此可叫文武百官心服口服,對皇上而言,也是個交代。”


    皇帝孤坐案後,看著眼前的大臣,心中慢慢盤算。


    昔日看中圖海的才能,提拔於他,福臨想的,是能在朝堂逐漸擁有自己的羽翼,可偏偏不論他看中誰,器重誰,到後來都會被額娘插一手,叫他們臣服欽佩在太後的裙下。


    福臨就是不明白了,額娘深居內宮,究竟是如何的長袖善舞,才能有這樣通天的本事。


    說難聽些,早個二十年,還能有洪承疇那般人折服於母親的容顏瑰麗,如今呢,額娘早已青春不再,這些個自命不凡的男人們,為什麽心甘情願臣服於一個女人?


    “內侍貪汙受賄,可大可小,往小了說,不過是人情世故,可往大了說,引發的災禍,前明可鑒。”大臣們對皇帝道,“皇上若能下旨嚴查,清者自清,也能不叫這些太監,玷汙了皇上的英名。”


    福臨心裏掂量著,能查出什麽破事來,不過是那些太監收點零花銀子,而今日之事,的確是值房裏的人錯在先。


    更何況,他是陪伴葭音去了永安寺,若以此為借口,指責圖海的不是,豈不是叫葭音無端端背上汙名。


    “是該查一查。”福臨道,“著蘇克薩哈與愛星阿二人,徹查值房受賄之事,為顯公允,旁人不得再插手幹預此事。圖海,你在內宮大打出手,朕念你一片忠心,乃為國事所急,今日之事不再追究,去值房裏把桌椅凳子扶起來,便退下吧。”


    索尼上前領旨,暗暗踢了圖海一腳,待禦前侍衛為圖海鬆綁後,他唯有叩首謝恩。而蘇克薩哈與愛星阿則領命,將負責徹查內侍貪汙受賄、交接外廷之事。


    眾人從乾清宮退出去,彼此都臉色沉重,鼇拜跟到索尼身後,冷聲道:“這件事,皇上既沒有委任索大人,也沒有指派於我,索大人怎麽想?”


    索尼冷然:“皇上給自己留了餘地,鼇大人呢?”


    鼇拜道:“我可不會和閹人勾結,吳良輔那幾個小嘍嘍,不過是哄皇上玩的罷,我何曾把他們放在眼裏。”


    索尼淡淡一笑,隻道:“皇上是英明之人。”


    他心中深知,蘇克薩哈屬正白旗,愛星阿屬正黃旗,分是兩派之人,命他們兩個人來查,對外是公允開明,對於皇帝而言,實則求的是利益互相牽製,不要查得太深,不要傷筋動骨。


    內廷有陰暗之處,曆朝曆代難免,但索尼所急,是吳良輔一幹奸佞小人,膽敢公然買官賣官,把持朝廷命官的任用,還把皇帝稀裏糊塗地蒙在鼓裏,若不及時清君側,大清國運難保。


    這些日子,幾位大臣相聚商議,與門客相談,都沒有一個好的法子來捅破這層紙,沒想到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叫圖海這個人闖進了景運門去。


    索尼迴家的路上,真真神清氣爽,進門後就吩咐親信:“立刻給皇太後送消息。”


    南苑行宮中,玉兒正閑來看小太監爬在屋簷下折冰棱子,自從雅圖和阿圖迴科爾沁後,這島上就越來越冷清。


    巴爾婭在二位公主離京後,就來島上伺候太後,和順和三公主也一道跟了來,可姑娘們也要念書,玉兒很重視公主們的教育,要她們規規矩矩在書房做功課,不得嬉鬧。


    如此,每日就有大半天的光景,這島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太後,有您的書信。”巴爾婭沿著長廊走來,親手將一封信交給玉兒,福了福道,“該是傳晚膳的時候了,您今晚想用些什麽,好著人另做些。”


    “佟府送來的那些醃菜,我吃著開胃。”玉兒道,“攢一碟子來,配些白米粥便是了,我吃不下別的東西。”


    “那些東西雖然好吃,可吃了不補身體。”巴爾婭說,“再喝一碗雞湯,吃兩口雞肉可好?”


    玉兒頷首:“知道了,不然我吃不好,連元曦都怪你是不是?”


    巴爾婭笑道:“就是您心疼奴婢了。”


    待巴爾婭退下,玉兒走到門前燈籠下,看了幾眼書信,含笑搖了搖頭,隨手從燈籠裏引火,將焚燒的信紙丟在尚未化開的雪地裏,看著它們化為灰燼。


    此刻紫禁城裏,寧嬪得知皇帝派內大臣徹查內監貪汙受賄結交外臣之事,急著也在翊坤宮裏燒東西。


    一些還沒來得及遞出去的書信絕不能再留下,最麻煩不知該如何處置的,就是那些金銀。


    她自知這些日子,壓抑不住忽然暴富的得意,人前人後地炫耀她滿身的珠光寶氣,明知道不該這樣子,可苦哈哈地熬了那麽多年,她實在是忍不住。


    她悄悄往鹹福宮來了一趟,可這裏大門緊閉,悅常在還在“病中”不得見人,自從上迴她莫名其妙被關起來後,連四阿哥歿了都沒放她出來去承乾宮致哀。


    寧嬪心慌意亂,沿著宮牆走迴翊坤宮,恰好遇上前頭一排燈籠,宮女們簇擁著佟嬪,正要往坤寧宮側門去。


    元曦停下腳步,向前方的人欠身,寧嬪也欠身迴禮,兩處便分開了。


    可寧嬪卻不由自主地追上了幾步,想要對元曦說什麽,但眼前的人,已經進了坤寧宮側門,隻留下太監宮女跟在後頭。


    “主子,您要找佟嬪娘娘?”邊上的宮女道。


    “她是不是每天早晨都會從這裏走過?”寧嬪問。


    “是啊,佟嬪娘娘供奉著慈寧宮佛堂的香火。”


    “我知道了。”寧嬪揪著手裏的帕子說,“明日一早,我在這裏等她。”


    坤寧宮裏,皇後正等元曦來了一道用膳,見麵便問:“傍晚前頭亂哄哄的,你知道出什麽事了嗎,禦林軍都跑到我這裏來了,說是要護駕,把我嚇得不輕。”


    元曦道:“圖海和小太監們打起來了,皇上已經擺平了,您別擔心。”


    皇後點了點頭:“那些小太監,的確不像樣。”


    元曦說:“聽聞皇上要徹查內監十三衙門,宮裏要有一陣熱鬧了,您別擔心,怎麽也落不到咱們頭上來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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