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曦眼中,慈寧宮與往日沒什麽不同,縱然蘇麻喇姑姑不在,這裏也一切安好。


    雅圖長公主料理四阿哥的事,阿圖長公主則與巴爾婭作伴打理慈寧宮的日常,裏裏外外井井有條,這世上,從來不是缺了誰就不能夠的,元曦心裏很明白。


    但是阿圖對元曦說:“我和姐姐很快就要迴科爾沁,太後身邊的事,還是離不開你,我一個嫁出去的女兒說這些話,真是有些不客氣。”


    “公主言重了,對臣妾而言,慈寧宮是臣妾在後宮的依靠,臣妾的一切,都是太後賜予的。”元曦恭敬地迴答,“為太後做任何事,臣妾都心甘情願,這幾日為了避嫌,才沒有來,還望公主諒解。”


    “這幾日,不僅是你要避嫌,皇上也命令各宮不能亂走動不是嗎?”阿圖溫和地說,“太後和我都不會誤會,這會兒太後正在佛堂誦經,你也去吧。”


    數日不見,玉兒打量元曦,說:“氣色這麽差,是不是夜裏睡不著?我聽說皇帝請了一班高僧,每日到承乾宮誦經,是不是吵著你了?”


    元曦搖頭,跪坐在蒲團之上,坦率地說:“臣妾離得近,有些事知道的就早,雖然皇上對外說四阿哥是病死的,可宮裏的小太監在出事那天就為臣妾打聽到,可能是發生了什麽。”


    玉兒毫不遮掩:“他們很聰明,不錯,是東莪殺了四阿哥。”


    元曦的心絞在一起,幾乎透不過氣來:“太後,是真的嗎?”


    “你和皇貴妃兩家人,都受多爾袞恩惠,對他留下的遺孤極盡照顧。”玉兒淡漠地說,“聽到這樣的話,無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元曦眼眸濕潤,咽喉像是堵著什麽說不出話,到後來,隻能捂著臉哭泣。


    玉兒沒有阻止她掉眼淚,隻等元曦自己平靜下來,她才道:“但願皇貴妃能過了這道坎,真過不去,也不是她的錯。可她若過不去……”


    玉兒長長一歎,沒說那後半茬話。


    元曦漸漸冷靜,清了清嗓子說:“太後,葭音姐姐還有費揚古,她放不下她的弟弟。臣妾聽說皇上早就要把費揚古接進宮,但費揚古受了傷,要等痊愈後再來。”


    “這樣再好不過了。”玉兒道,“她隻要好好活著,比什麽都強,才二十出頭年輕得很,養好身體再生兒育女也不難,過不過得去,就看她自己了。”


    “太後,東莪格格要為攝政王報仇的心,臣妾能想到,可她為什麽要對個嬰兒下手?”元曦後怕不已,“若是玄燁……”


    她說不出口那麽殘忍的假設,頓了一頓,才道:“就算一死,臣妾也要殺了她。”


    “別胡思亂想,不要為了沒發生過的事自尋煩惱。”玉兒嚴肅地說,“你看眼下宮裏這副樣子,不正是她要達到的目的?而想要殺我或是皇帝,談何容易。這次的事,所有的巧合都湊在了一起,若不然就算要殺一個孩子,也難上加難。”


    “是……”


    “我和皇上要把她送去蒙古,她被閉上絕路了。”


    “格格她從前,見人就說,要將來為攝政王平反,對葭音姐姐,對臣妾都說過。”


    “何止你們,還有鹹福宮那個不成氣候的小常在,東莪連她都求了。”玉兒說,“我現在才明白過來,那不過是東莪示弱,隱藏她真正殺心的伎倆,這孩子很明白,要為多爾袞平反,是兩代人、三代人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您打算如何處置東莪格格?”元曦問。


    “等福臨做決定。”玉兒道,“他和皇貴妃,是唯一有資格決定的人。”


    元曦上前,為太後續香,玉兒看著她,說道:“不要太難過,原本這和你沒半點關係,你的同情和憐憫改變不了任何事,興許人家煩了,還成了你的錯。”


    “臣妾謹記。”元曦垂手而立,她懂。


    這些日子,皇帝的情緒,仿佛每天都能越過宮牆,從承乾宮漫過來,讓她彷徨不安,元曦惹不起。


    “太後娘娘。”隻見巴爾婭從門外進來,“奉先殿傳來的話,皇貴妃娘娘又暈過去了,被送迴承乾宮了。”


    玉兒歎氣:“知道了,你去找一找,蘇麻喇把人參鹿茸這些東西都放在哪裏,問問太醫皇貴妃眼下補什麽好,你們挑一些好的,讓阿圖替我送去。”


    元曦上前道:“臣妾知道這些東西在哪裏。”


    玉兒頷首,吩咐兩個孩子:“你們就別去了,讓阿圖去。”


    不久後,阿圖帶著補品來到承乾宮時,剛好遇見皇後帶著高娃從宮門裏走出來,柔弱的人一見阿圖仿佛遇到救星,著急上來要對阿圖說話,可阿圖示意皇後稍後再說。


    皇後無奈,也知道不宜在這裏開口,便急急忙忙迴坤寧宮等待。


    阿圖送來太後的問候,請葭音好生保重,昏厥才清醒的人,掙紮著要起身,阿圖勸道:“養好身體要緊。”


    她離開時,聽見皇帝在吩咐:“去看看費揚古的傷可好了,把他帶來。”


    阿圖什麽都沒說,輾轉來到坤寧宮,皇後早已在門前徘徊等候,一見她來了,便著急地說:“皇姐,這可怎麽好?皇上要我出麵,去儲秀宮把五阿哥抱到承乾宮去,陳嬪那個人的性子,她是會拚命的呀。”


    “皇上說的?”阿圖唏噓不已。


    “皇上親自交代我,還說、還說……”皇後耷拉腦袋,為難極了,“不許告訴太後。”


    “我該說什麽好。”阿圖難掩失望,一時也沒了主意,“福臨怎麽這麽傻。”


    其實這股風,早就吹到儲秀宮,陳嬪捂著自己的兒子,日不能安夜不能寐,兒子一哭就命人關宮門。


    因皇帝不允許妃嬪和太監宮女在宮內隨意走動,她拿出體己來,賄賂每日往儲秀宮送膳的太監,以求獲知東六宮這邊的動靜。


    這會兒剛好要傳午膳,陳嬪便聽說皇後被皇帝召見去了。


    楊貴人憂心忡忡地說:“皇上找皇後娘娘,能有什麽事兒呢?”


    陳嬪滿眼不安地瞪著她,像是做母親的本能:“會不會,是讓皇後來抱五阿哥?”


    楊貴人不敢和陳嬪對上眼,怯怯地說:“有可能啊,總不見得皇上自己來抱,皇後娘娘是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她說要抱去哪裏,誰敢反抗。”


    陳嬪眸中含淚,抓著楊貴人的胳膊,不停地問:“我該怎麽辦,妹妹,我該怎麽辦?”


    楊貴人被揉搓得生疼,不知如何是好,隻見有人來了,楊貴人依稀記得在坤寧宮見過這宮女的臉。


    那宮女見過二人後,就請陳嬪借一步說話,陳嬪渾身緊繃,聽得眼淚直流,不久後那宮女就迅速跑了。


    陳嬪抹掉眼淚,迴屋子把自己拾掇了一番,便從搖籃裏抱起嬰兒。


    “姐姐,您要做什麽?”楊貴人一頭霧水。


    “我要抱五阿哥去慈寧宮,求太後撫養。”陳嬪說,“我看皇上有沒有本事,從慈寧宮把孩子抱走。”


    這邊廂,元曦和巴爾婭侍奉太後用膳,阿圖和雅圖都不在,慈寧宮裏清清靜靜。


    忽然門前一陣亂,隻見陳嬪抱著孩子闖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太後的跟前。


    “娘娘,您小心摔著孩子。”巴爾婭上前攙扶,見陳嬪淚流滿麵,心裏就猜了幾分,見陳嬪不願起身,便退開了。


    “怎麽了?五阿哥病了?”玉兒放下筷子,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人,“今天風大,你把孩子抱出來,仔細吹著風。”


    陳嬪泣不成聲,訴說她的懇求,懇請皇太後撫養五阿哥。


    玉兒冷漠地說:“皇上要把你的兒子,抱去承乾宮?”


    陳嬪連連點頭,哭道:“太後,臣妾不願意。”


    玉兒問:“若隻是借幾天,讓皇貴妃緩緩神呢?”


    陳嬪搖頭:“臣妾也不願意,可是臣妾護不住這個孩子,求太後撫養您的孫兒。”


    玉兒示意元曦去把孩子抱來,肉滾滾的孫兒在懷裏,分量十足,玉兒一見孩子,便是心軟了可她知道,福臨若真有這心思,而所有人都悖逆他,他必定會勃然大怒。


    “你就不怕,我這裏答應了你,轉身就把孩子送去承乾宮?”玉兒問跪在地上的人,“到時候,你又能有什麽法子呢?”


    陳嬪驚恐萬狀,本能地伸手想要迴兒子,可她不敢,唯有伏在地上哀求:“哪怕將五阿哥送去阿哥所撫養,臣妾也不願他去承乾宮,太後,求求您,求求您。”


    元曦和巴爾婭在邊上,無不有唇亡齒寒的淒涼,她們此刻若有嬰兒在手,必定也是一樣的遭遇。她們和陳嬪沒什麽區別,都是這後宮,除了皇貴妃以外的女人。


    “你把孩子帶迴去吧,安心養著。”玉兒說,“你忘了嗎,當初是皇貴妃下旨,允許你自行撫養。”


    陳嬪倏然抬起頭,看著太後。


    玉兒道:“皇貴妃絕不會做這樣的事,你要相信她,並懷著幾分憐憫的心,別把人想的那麽壞。”


    “是……”


    玉兒親自走來,將養得白白胖胖的孫兒交還給陳嬪:“迴去吧,不會有事,隻有母親才會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孩子,我這個祖母可不及親娘。”


    “太後……”


    “好好抱著,別手抖。”玉兒嚴肅地說,“除非皇上親自來儲秀宮搶,不然,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把五阿哥放在懷裏,安安生生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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