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窩在石榴的懷裏,看著太醫們離去,乳母又給他喂一口粥,他伸手推開。


    “三阿哥要好好吃飯,才能好起來。”石榴耐心地說,“三阿哥想額娘了是嗎?”


    玄燁不說話也不鬧,隻是小聲啜泣著,石榴向乳母搖了搖頭,等孩子平靜了再喂飯也不遲。她拍哄著玄燁,到底大病初愈,小身子還很虛弱,沒多久又睡著了。


    “我聽大公子派來的幾位大夫說,天花縱然一時好了,得過的人身上也很可能帶著毒,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可能會再次傳染給別人。”乳母輕聲對石榴說,“咱們都是近身伺候三阿哥的,恐怕一年半載,迴不去宮裏。”


    “當初皇貴妃的弟弟,隻是出水痘,她也足足遲了半年才進宮。”石榴輕歎,“看樣子,娘娘和三阿哥母子團聚,還早著呢。你們都要小心些,去洗手吧,咱們若倒下,三阿哥身邊都換成生麵孔,到時候他害怕,娘娘也不能放心。”


    正如乳娘和石榴商量的,宮裏在得到好消息後,便開始商議多久才能讓三阿哥迴宮,至於此次天花的病源,也查到了。


    書房裏已經病死了的小太監,正月裏離過宮,他比三阿哥更早發燒,隻是沒人重視。


    等玄燁被發現出疹子,那一位已經在自己的屋子燒糊塗了,送出宮沒兩天就死了,其他被傳染到的人,也死了一大半。


    大夫常說,痘疹天花,越是年幼的孩子,越是挺得過去,玄燁在這個年紀得了,熬過去,便是終身受益。


    元曦在得到兒子蘇醒的消息後,躲在屋子裏大哭了一場,終於能好好嚐到飯菜的美味,能踏實地睡一覺。


    隻要病魔不奪走兒子,玄燁在宮外有他的舅舅和姥爺庇護,元曦絲毫不擔心。


    接下來,就是等日子一天天過去,等待兒子健健康康迴來,可她明白,這一等,怕是幾個月半年,甚至更久。


    足足一個月後,初夏的悶熱漸漸開始發威,元曦才頭一次走出景仁宮,紫禁城裏春花謝盡,目光所及,皆是蔥鬱碧綠的枝葉。


    元曦到慈寧宮門前,兩位宮女便拿著拂塵來抖落她身上的塵埃,又捧兩盆水讓元曦洗手,洗到一半時,見蘇麻喇從裏頭走來,吩咐道:“都撤了,往後不必再有這些規矩,弄得人心惶惶做什麽?”


    這一個月裏,紫禁城裏未再有人發現感染天花,太醫說若無意外,宮內可以恢複往日的生活,不必再處處封禁。


    闊別一個月,婆媳再見,元曦瘦了,玉兒亦如是。


    看著孩子向自己行禮,趴在地上哭得起不來,她心如刀絞,攙扶元曦道:“玄燁福大命大,這一遭挺過去了,這輩子都不怕這要命的病,這是你和玄燁的福氣。”


    元曦委屈極了,眼淚怎麽也止不住,玉兒將她摟在懷裏:“好孩子,額娘沒想到,你會要求把玄燁送走,元曦啊,你不愧是佟圖賴的女兒,有膽量有魄力,額娘很敬佩你。”


    若是有的選,元曦怎麽肯舍得送走兒子,可承乾宮就貼著景仁宮,她真怕後麵的人有什麽事,她和福臨活著也不能好過。


    可是這話,她不會說,對著太後也絕不會說。


    “福臨今早來見我,說是一個月過了,讓我出門走動走動。”玉兒待元曦平靜後,溫和地說,“此外,提了一嘴玄燁迴宮的日子,玄燁已經活蹦亂跳了,臉上的痂都快落盡了,我聽他們傳話說,雖然很小心伺候,還是留了些麻子。你迴頭見了別心疼,孩子醜一點怕什麽,命大才是福氣。”


    元曦連連點頭:“您說的是。”


    玉兒道:“另外,皇帝沒有說他打算什麽時候讓玄燁迴宮,看樣子是要我拿主意,免得外人以為,他處處為那一個人著想。元曦,我這裏想和你商量,聽聽你的意思。”


    元曦離座起身,應道:“臣妾聽太後的安排。”


    玉兒便說:“那好,我想讓玄燁晚些時候迴宮,雖然對他對宮裏人的身體都有好處,但這必然損了你們母子情分。甚至可能像當年,每到危急關頭,我不得不丟下福臨一樣,造成玄燁幼年的陰影。”


    元曦心中一沉,可她已經決定聽太後的安排,自然不會拒絕,反過來安撫太後:“玄燁那孩子,傻乎乎的,像臣妾小時候,您不要為他擔心。不過,太後能不能通融,允許臣妾的家人常常去探望玄燁?”


    “在宮外,就不必講究那麽多規矩了。”玉兒道,“你們自己看著辦就好。”


    “是。”


    玉兒又道:“初生的嬰兒,能不能順利活下去,誰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孫兒,我當然盼著每一個都健健康康,可宮裏夭折的阿哥公主不是沒有,再如安親王膝下生了那麽多兒女,可一年一年各種病災,走了那麽多,七福晉對我說,她已經眼淚都流到麻木了。所以我現在也是麻木地說這樣的話,誰也不知道,承乾宮那個孩子會怎麽樣,但願他平安降生、平安長大,可若萬一呢?”


    元曦紅著眼睛道:“您是希望玄燁能避嫌。”


    玉兒頷首:“正是如此,將來的事,不好說,可我每天都要為了大清的未來考慮,至少眼下,統共兩個皇阿哥,玄燁光是得過天花,就比福全強百倍。大清,需要一個健康強壯的繼承人。”


    “太後……”


    “我不希望,病魔沒有奪走孩子的性命,他的阿瑪,卻因為不必要的原因,而對他做出過分的事。”玉兒道,“不僅僅是對玄燁,對福全對所有孩子,都是一樣的。”


    元曦垂首聽命,可太後突然要她跪下,元曦一哆嗦,忙跪下了。


    “我曾經不把先帝的其他子嗣放在眼裏,所以你心裏如何看待福全,或是將來出生皇子,每一寸心思,我都能理解。”玉兒肅然道,“但現在,他們都是我的孫子,我的骨肉。元曦,答應我,不要做出任何傷害其他孩子的事,額娘要你這輩子,都是清清白白的。”


    元曦叩首,含淚道:“太後,臣妾謹記,臣妾絕不會辜負您。”


    玉兒說:“忍一忍,最多兩年,我一定為你把玄燁接迴來。”


    離開慈寧宮,元曦失魂落魄,雖然早就做好準備,兒子短時間內迴不來,可太後一下子交代了那麽多事情,她可以預見玄燁之後的路會有多坎坷。


    倘若承乾宮生了皇子,皇帝必然視若珍寶,現在他要玄燁讓著哥哥,可能將來,又會要他這個哥哥讓著弟弟。


    元曦深深唿吸,緩緩走迴景仁宮,如今石榴和玄燁都不在身邊,她終於知道,什麽是孤獨。


    迴到東六宮時,聖駕剛好拐進承乾宮門前的宮道,元曦看見皇帝從肩輿上下來走進門的身影,那麽陌生,那麽遙遠,他根本不會在意這裏還站著別的人。


    元曦準備離開,隻見高娃從坤寧宮側門出來,喊住她道:“您在這裏正好,皇後娘娘請您去喝杯茶。”


    元曦怔然,婉拒道:“再過些日子吧。”


    高娃笑道:“您別客氣了,娘娘知道您忌諱什麽,說是她不在乎,一個月沒見您了,怪想的。”


    說著,上前來攙扶元曦,歎道:“娘娘,您可瘦了不少。不瞞您說,皇後娘娘這一個月沒出門,成天窩在屋子裏,吃吃喝喝的都胖了呢。”


    不知為何,元曦心裏格外難受,眼眶都濕潤了,到坤寧宮時,見皇後站在門下等她,見了麵就笑道:“元曦,這一個月,可真漫長啊。”


    元曦一時沒忍住,落下了眼淚,皇後安撫她道:“玄燁命大,老嬤嬤們都說,三阿哥後福無窮。”


    宮外頭,佟府得到消息,太後決定讓三阿哥暫時留在宮外,並允許佟家的人時常去探望,佟圖賴便要換了衣裳,急著去看看大外孫。


    可還沒出門,他的部下趕來說:“大人,鄂碩將軍病得不行了,今兒都吐血了。”


    “怎麽迴事?”佟圖賴大驚,一時連連咳嗽,被佟夫人勸阻後,要他歇一歇再去探望玄燁。


    另派人去仔細打聽,才知道,鄂碩的病,入春以來,拖拖拉拉好幾個月,這幾日忽然急轉直下。


    “宮裏知不知道?”佟圖賴歎道,“葭音那孩子,真是不容易,她進宮這麽些日子,怎麽什麽都遇上了。”


    佟夫人道:“別惦記人家的孩子了,你惦記自己的身體,你好好的,元曦和三阿哥也才能好好的。”


    佟圖賴說:“我倒是想好好的,還想去雲貴打朱由榔呢,老啦,不中用了。”


    佟夫人問道:“那這趟,是誰去雲貴?”


    佟國綱在一旁說:“是吳三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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