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父親的焦慮,葭音依然能冷靜,畢竟在她自己看來,這件事她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父親跟了先帝和多爾袞半輩子,然侍奉當今皇帝的十幾年裏,其實一直在南方,三兩年麵聖一次,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述職,他一定不如京官們了解皇帝,甚至不如葭音自己。


    “皇上的個性,我若拒絕,他必然生氣,皇上就是想把世上一切的好都給我,萬一遷怒你們。”葭音道,“阿瑪,我想著,皇貴妃也算到頭了,我知道您擔心什麽,可皇上若要冊封我為皇後,這我一定會拒絕。”


    “葭音啊……”鄂碩歎息。


    “阿瑪,是不是太後對您說了什麽?”葭音怯然道,“太後動怒了嗎?”


    “沒有的事,太後還特地給我和你繼母送了賞賜,我們才今日進宮來謝恩。”鄂碩道,“方才在慈寧宮喝了茶,太後和你繼母有些女人家的話要說,我就過來了。”


    鄂碩知道女兒的個性,她會相信的。


    迴想這二十年來,他東奔西走的忙碌,發妻早故,繼室對於葭音的教導,最多的竟然是和他們姐弟談論朝政,人情世故上……鄂碩自愧,他自己也並不擅長。


    “皇上也說,太後能答應,他很高興。”葭音果然鬆了口氣,“阿瑪,我絕不會威脅皇後的地位,哪怕那一位自身出了什麽事,我也不會讓皇上將我扶持到中宮。大清的皇後,必須是科爾沁的格格,這我都知道。”


    “話雖如此,可你也說了,皇上要把所有的好都給你,難保……”鄂碩搖頭,“罷了罷了,你心裏明白,阿瑪就放心。不過啊,葭音,皇上對你的喜歡如此盛大隆重,你承受得起嗎?”


    葭音垂眸道:“受不受得起,都是這樣了。”


    鄂碩再露骨一些地問:“那……你喜歡上皇上了嗎?”


    葭音搖頭,可立刻又止住,低垂眼眉,說不清道不明。


    鄂碩無奈,便問女兒:“你考慮的這些事,都是為了我和你弟弟,那皇上呢?”


    葭音愕然,這才抬起頭,看著父親。


    一直以來,她隻是單純的,不希望他生氣,僅此而已。


    “葭音,放開心懷,試著和皇上培養感情,阿瑪說過,感情是可以培養的,要把皇上真正放在你的心裏。”


    鄂碩循循善誘:“一味的順從,早晚會讓皇上感到空虛和不真實。當皇上感受到,你在為他著想,為他考慮時,他的感情才真正得到了迴應。哪怕你無法對皇上用情,但試試看,凡事,先為了皇上的現在和將來考慮,哪怕是刻意的也好。”


    “阿瑪……”葭音像是懂了,可心裏很不踏實。


    “阿瑪不懂什麽兒女情長,但對待你的額娘和繼母,還有她們對待阿瑪,都是如此。”鄂碩也是絞盡腦汁來說,“最起碼,夫妻之間,要能為對方著想不是嗎?”


    很快,就該是離宮的時間,父女倆該說的話,也都說盡了。


    蘇麻喇送繼夫人來與鄂碩大人匯合,恭恭敬敬態度親切。


    鄂碩請蘇麻喇留步,見四下之人離得遠,便輕聲道:“請姑姑迴稟太後,臣沒有向賢妃娘娘傳達太後的怒意,但這件事上,賢妃娘娘的確有過錯,請太後多多包涵。”


    蘇麻喇和氣地笑道:“哪裏哪裏,是大人多慮了。”


    鄂碩搖頭,繼續道:“姑姑,賢妃幼年喪母,缺少人情世故的教養,她的心地是極好的,絕非弄權貪婪之人,鄂碩敢拿項上人頭擔保,賢妃娘娘絕不敢動搖中宮之位。”


    “大人,您越說越嚴重了。”蘇麻喇的笑容裏,帶著幾分太後賦予她的威嚴,“今日,不過是一家子人敘敘舊罷了。”


    鄂碩忙道:“是、是……”


    蘇麻喇命小宮女上前,送上用布包著的錦盒:“裏麵有兩支野山參,太後方才見大人氣色不好,十分擔心您的身體,還望大人保重。”


    鄂碩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至少這一場折騰下來,他實在覺得精疲力竭。


    “請姑姑代下官,向太後謝恩,向皇上謝恩。”鄂碩抱拳作揖,帶著皇太後的賞賜,離去了。


    眼下,世人隻當鄂碩父女如何風光無限,卻不知他們如履薄冰的艱難,倘若是生來就有野心的人,這些榮耀光芒,倒也要的坦蕩蕩了。


    乾清宮裏,福臨一麵忙於政務,一麵擔心太後見鄂碩夫婦有什麽企圖,吳良輔沒能打聽到細致的事,甚至沒聽說太後對鄂碩夫婦動怒,一句“一切相安”就想打發皇帝,福臨怎麽能信他。


    吳良輔為難地說:“奴才,總不能編謊話,挑撥您和太後,或是賢妃娘娘和太後的關係。”


    說話功夫,小太監跑來稟告,說賢妃娘娘去景仁宮了。


    “知道了……”福臨沒好氣,又叮囑他們,“你們別盯得太緊,若嚇著葭音,誤會是朕監視她的話,朕摘了你們的腦袋。”


    這邊廂,葭音到景仁宮沒坐多久,阿哥所就來人說,二阿哥想念弟弟,哭得可傷心,他們不能私下帶二阿哥離開阿哥所,但是佟嬪娘娘可以帶三阿哥迴那裏去。


    元曦便問葭音:“姐姐,咱們不如去走走,就當鬆鬆筋骨。”


    葭音欣然:“聽說阿哥所外的銀杏葉,很美,一直想去看看。”


    “玄燁,我們去找哥哥。”元曦唿喚兒子,抱著玄燁,給他穿衣裳,可等元曦自己拾掇好了,兒子已經拉著姨母的手,催促額娘快一些。


    被小小的孩子抓著手,葭音簡直受寵若驚,也就這種時候,她的情緒會有較大的起伏,滿臉的笑容,她那麽美,笑起來,簡直迷死人。


    一行人往阿哥所來,福全早就在門口等,胖乎乎的小家夥一直撅著嘴,老遠看到玄燁了,才高興地跑來,喊著“弟弟、弟弟……”。


    阿哥所的人見賢妃與佟嬪一道來,忙出門相迎,元曦道:“你們帶著玩兒吧,我和賢妃娘娘去前頭園子裏轉轉。”


    兩人沿著花徑小路,轉到了阿哥所外的園子裏,這裏靠著東邊的紫禁城宮牆,種滿一排排銀杏樹,一到這個時節,滿樹金燦燦地探出城牆,越發顯得皇家禁地是何等的金碧輝煌。


    元曦想起了皇帝曾帶著她,繞到紫禁城外,隔著護城河看角樓的秋色,再想想如今的光景,心中一陣酸楚。


    她將目光轉向葭音,樹下美人,正興致盎然地欣賞秋景,身姿窈窕,氣息優雅,葭音姐姐,真是像從天上來的人。


    “姐姐在南方,穿過漢人的衣衫嗎?”元曦忽然道,“畫像上那樣的衣衫,長裙飄飄,輕紗如雲般纏在臂膀上。”


    葭音微微臉紅:“穿過的。”


    元曦說:“姐姐若打扮成那樣,再演奏編鍾,一定更合適。”


    這本是不合規矩的事,漢人尚且要剃發易服,滿人如何能穿漢人的衣衫。葭音不再細說,她向元曦走來,其實她找元曦,原是有話要說的。


    可元曦卻將話題一轉,忽然說道:“那時候,姐姐還在蕭家,悅常在她們選秀之前,皇上曾帶著我去城裏逛街,吃了好些東西,逛了大半天後,又去那邊……”


    她指著角樓的方向說:“隔著護城河,從外麵看紫禁城裏的銀杏葉,可美可美了。”


    葭音順著元曦指的方向望過去,奈何殿閣樓宇重重阻隔,她想象不出那樣的景致,而身邊的人則說:“將來,皇上也會帶姐姐去看吧。”


    葭音心中很難過,她知道,元曦其實在對她說:將來,你不能和皇帝做這樣的事。


    而她難過的,不是不能和皇帝做這樣的事,是姐妹情分,怕是早已所剩無幾。


    葭音隻能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原本想問元曦,想和她商量的事,統統都咽下了。


    “聽說,皇貴妃的朝服式樣,將類比皇後的鳳袍略作添減,也是明黃色的。”元曦向葭音福身,含笑道:“恭喜姐姐,皇貴妃娘娘,千歲千千歲。”


    葭音心如刀絞,不禁垂下眼眸,輕聲問:“元曦,你心裏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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