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上的身影晃動,像是要離開,元曦才鬆了口氣,卻聽見石榴的聲音,懇求著:“皇上,娘娘睡著了,皇上……”


    福臨則是責備她:“你這麽嚷嚷,她才要醒了,朕就是看一眼。”


    元曦迅速躺下,蓋上被子背對著外頭,很快就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到了身後才停下。


    福臨的手伸過來,摸到了元曦發燙的額頭,她雖未高熱,可也發著低燒,渾身酸痛無力,她知道外頭一定有無數的人說她裝病,運氣不好,實在認了。


    “叫你別太辛苦。”福臨輕聲念叨著,為元曦掖了掖被子,之後又歎了一聲,才離去。


    元曦一動不動,生怕皇帝殺個迴馬槍,直到石榴來告訴她,皇上離開了。


    緊繃的身體,這才鬆弛下來,元曦說:“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石榴很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子,皇上都來了。”


    元曦道:“那又如何,他還是會走的。”


    “可……”石榴沒忍心再說下去,難道還有比小姐更難過的人嗎。


    元曦閉上眼睛,讓自己好好安睡,她要有強健的體魄,來守護所有她所愛的人,包括皇帝。


    承乾宮裏,皇帝這麽快就迴來,讓葭音有些不安,得知元曦已經睡著了,她也隻能作罷。


    福臨命禦膳房不必傳膳,隻在承乾宮簡單吃兩口,更要緊的是,他有許許多多的話,要對葭音說。


    提起昨日變戲法的意外,福臨說到了他年幼時遭遇刺客,說多鐸逼宮時他被吳良輔扛起來就跑,福臨多喝了兩杯酒,仰麵倒在炕上,眼眶都紅了。


    葭音過來,為皇帝蓋上半身毯子,福臨握過她的手:“真好,葭音,你終於到朕的身邊了。”


    “可惜臣妾不能讓您滿意。”葭音道,“皇上,對不起。”


    “你這樣坦率,朕反而覺得高興,不然這承乾宮,真就成了你的牢籠,朕則成了罪人。”福臨說,“葭音,不要說對不起。”


    葭音用絲帕,輕輕擦去皇帝額頭的細汗:“皇上,臣妾過得很好。”


    夜色漸深,玉兒站在寢殿門前,聽完太醫院的稟告,叮囑他們仔細醫藥,好生照顧佟嬪,又吩咐蘇麻喇:“叫她安心養著,宮裏的事自然有人操心。”


    迴過身來,則禁不住又歎:“起先還以為你是編的,以為那孩子,在和皇帝玩心眼。”


    蘇麻喇說:“佟嬪娘娘自然有這個本事和皇上玩心眼,可她不會用這麽蠢的法子,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伎倆,娘娘可不屑。”


    “是啊。”玉兒歪著腦袋想啊想,苦笑道,“蘇麻喇,我從前是怎麽和皇太極鬧的?”


    蘇麻喇說:“最激烈的一次,就是您要去赫圖阿拉,不管不顧地往外衝,皇上把您抓迴去反鎖了門,關了一整天,再後來去問您到底想怎麽樣,您還是說,要去赫圖阿拉。”


    “嗬……”玉兒對過去的自己,實在無話可說。


    “還有啊,在獵場篝火晚宴上,一巴掌把紮魯特氏打倒在地上,賽音諾顏氏懷著孩子,你要抽人家的嘴巴還是腳底板來著?您甚至對著皇上大喊大叫,說他毀了您的人生。”蘇麻喇說著說著就搖頭,“主子,先帝爺,到底為什麽縱著您?”


    玉兒眼圈一紅,咽喉哽咽,背過蘇麻喇走開:“我怎麽知道。”


    隔天上午,皇帝下朝後,就來向母親請安,說連看三天的戲必然累了,要額娘好好休息。


    玉兒嗔笑:“額娘還沒老呢,皇上多慮了。”


    福臨道:“元曦她……就病了。”


    玉兒向蘇麻喇遞眼色,蘇麻喇便把其他宮女都帶下去了,她這才對兒子說:“你是不是以為,元曦在對你耍性子?給你臉色看,故意鬧一場病,好博得你可憐。是不是以為,她在和葭音爭寵?”


    福臨站了起來,垂首道:“額娘,說實話,有過那一瞬的念頭。可又想,這宮裏再沒有比元曦更在乎朕的人,朕單單這麽想,便委屈了她。”


    玉兒欣慰道:“皇上能冷靜看待,真是很了不起,原本皇帝對後宮恩威並重,一碗水端平就是了,他們不過是伺候你的人,也是皇上真把幾個人放在心上,才會有糾葛有矛盾。能想通,就好了。”


    “額娘近來,對兒子很有耐心。”福臨忍不住道,“這幾天,朕上躥下跳地急躁,您也沒翻臉。”


    玉兒哼了聲:“原來你還知道啊?”


    福臨無奈地笑:“兒子當然是知道的。”


    玉兒說:“可是皇上今日看著,心情好多了。”


    福臨神采奕奕,滿麵紅光:“他們終於屈服了,額娘,朕決意要減輕逃人法的懲罰力度,改善奴役製度。”


    玉兒頷首,誇讚道:“皇上的堅持是對的,老臣們雖然有他們的道理,可他們已經老了走不動了,根本不知道現在的大清有多大。”


    蘇麻喇站在屏風外聽了半刻,難得見這母子倆如此和諧,不禁鬆了口氣,出門來吩咐手底下的小宮女,去探望佟嬪娘娘。


    而屋子裏,話題又繞迴了元曦的身上,福臨尷尬地詢問母親,他該如何再葭音和元曦之間找到平衡,他並沒有為了葭音,就丟開元曦。


    類似的問題,當年福臨也來問過,那會兒他還喜歡著孟古青呢,玉兒這輩子遇見過的男人,比起尋常女子要多得多,交情有深有淺,真正有糾葛的,雖然隻有皇太極和多爾袞,但也見識過好些人的“情”。


    範文程為了心愛小妾,不惜反抗旗主,險些喪命;吳三桂把陳圓圓當借口,反得名正言順;洪承疇好色,對自己的臣服曖昧不清;還有嶽樂那小子,見一個愛一個,還自稱每一個都是真愛。


    就算多爾袞又如何,不是照樣能和不過是容貌相似幾分的女人做-愛,還生下了東莪。


    在這個允許男人一妻多妾的世道裏,他們早已經愛得“坦蕩蕩”,卻還不斷地追求者,當事人和旁觀者的肯定。


    真是,無恥極了。


    玉兒心裏是這麽想,但當然不至於說兒子無恥,這是世道和皇位賦予他的權利,是他命好。


    “元曦曾對我說,她過世的祖母提到過,女人家年紀小的時候傻乎乎,那是天真可愛。”玉兒說,“有了經曆,上了年紀之後,還自以為天真可愛的,那就是真的傻了。”


    福臨垂眸道:“所以,元曦不再是五年前的元曦了,額娘,都是我不好。”


    玉兒道:“你可以不得已地忽略她,但別委屈她,這就足夠了。別有那麽多的負擔,元曦的心懷,怕是比你還廣闊些。”


    福臨躬身答應:“是。”


    九月後半程,元曦都在景仁宮裏養病,宮裏的事,自然有慈寧宮撐著,少了她也不會有什麽麻煩。


    太後發話,要她把身體養好,進了冬天再聽她咳嗽,景仁宮的奴才通通打板子。


    元曦知道太後不是嚇唬人的,為了不讓石榴她們挨打,她也要老老實實養病,急就急在,病著不能召見家人,她盼著能早日見到哥哥。


    而這大半個月裏,宮裏一切安好,最惹人矚目的是,賢妃被皇帝允許白天進入乾清宮。


    沒見過的人,不知他們在乾清宮裏做些什麽,聽那裏的小太監宮女傳出來的話,說賢妃娘娘,是幫著皇帝整理奏折。


    這一股風,自然也吹到紫禁城外頭,如今鄂碩升了內大臣,地位顯赫,膝下的兒子費揚古漸漸長大,很快也會成為棟梁,自然將是他來繼承董鄂家族。


    於是,就有人看不慣了,幾乎是一夜之間,京城大街小巷都在傳說,賢妃幹預朝政,幫著皇帝批閱奏章,發迴各處的折子,筆跡都是娟秀綿軟的。


    大臣們紛紛遞折子來,景運門值房裏,吳良輔也為難極了,那些位高權重的老臣老親王,他也不是輕易敢得罪的。


    九月末的早朝,說罷各地稅賦、南方反賊,還有日本朝鮮蒙古西藏的大事小事,福臨正準備散了,忽然有人問皇帝,為何允許後妃進入乾清宮,並幹預朝政。


    福臨茫然地看著他們:“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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