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音伸手想要元曦起身,但見佟夫人也行禮,忙去攙扶佟夫人,一麵對元曦道:“妹妹,起來吧,我還不是……”


    元曦含笑道:“怎麽不是,娘娘不過是還沒住進紫禁城裏去。”


    她起身,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繼夫人和費揚古的行禮,道是她在這裏的事外人不知,不宜叫人撞見,佟夫人便與繼夫人帶著費揚古去上香還願,元曦和葭音退迴了禪房。


    “姐姐出行怎麽沒有儀仗相隨,宮裏沒有準備嗎?”元曦正兒八經地說,“姐姐好歹是皇妃了。”


    葭音垂眸道:“我不願太張揚,請他們不要跟隨,今日是為了費揚古康複來還願,太多人恐擾了佛祖清淨。”


    他們坐下,石榴上了茶,與添香分別向二位行禮後,就退了出去。


    “添香會跟姐姐進宮嗎?”元曦問,“宮裏的嬤嬤,來教過了嗎?”


    葭音搖頭:“並沒有什麽人來教導過,我和額娘也想著,是不是要找人教添香宮裏的規矩才好。好在額娘到底是皇家人,多少懂一些。”


    元曦早就聽說,皇帝沒有派任何人去護軍統領府上教導宮裏的規矩,說白了,在皇帝眼裏,董鄂葭音一切完美,哪裏還要教什麽。


    而這件事太後一直不過問,元曦自然也不好插嘴,更何況她不過區區一個嬪位。


    “左不過是些端茶遞水的活兒,其他的禮儀往後進了宮,看著也會了。”元曦笑道,“姐姐不必顧慮。”


    葭音的眼眸一直低垂著,仿佛在元曦麵前抬不起頭似的,元曦便道:“姐姐府中的事,我所知不多,但聽宮裏人提起,姐姐是近身照顧了弟弟,才不得不被隔離是嗎?”


    “我隻有這一個弟弟,你是知道的。”葭音的話沒有底氣。


    元曦便道:“娘娘,臣妾說句僭越的話,往後您要有皇妃的自覺,您如今是要伺候皇上的人了。”


    葭音這才抬起頭,美人相望,彼此心中都糾纏著萬千情緒,元曦欠身道:“臣妾言語不敬,還請娘娘恕罪。”


    “元曦,我們相處的時日雖不長,可也算刻骨銘心的一段時光。”葭音道,“時至今日,一切非我所願,但從今往後,我們依然如從前一樣可好?”


    元曦道:“我亦如此所願,旁人隻當是姐姐後來居上,將皇上對我的寵愛分走,卻不知當年我們若一道進宮,到如今依然也是姐妹,不過是緣分來的早一些晚一些。姐姐,隻要你我心裏坦蕩蕩,便足夠了。”


    葭音的心,微微一顫,元曦這番話,仿佛話中有話。明著聽是要與她姐妹和睦、相親相愛,但仿佛又是故意要告訴她,是她從元曦身邊搶走了皇帝的寵愛。


    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還是說者有意,聽者亦有心,怕隻有天知道了。


    “姐姐再進宮的日子,慈寧宮和乾清宮暫時都沒信兒,太後和皇上顧念你的身體,也擔心宮裏萬一有什麽事,叫人指責是你的不是。”元曦道,“姐姐隻管安心等候,我會派人把承乾宮打掃得幹幹淨淨,隨時恭迎你入宮。”


    葭音點了點頭,垂眸看著自己裙上的繡花,不知該說什麽好,對於未來她一片茫然,而事情有多波折,一顆心始終忐忑不安,還有……


    “元曦,我有件事,想問你。”葭音的聲音,細如蚊蠅,透著糾結和膽怯。


    “什麽事,姐姐隻管問。”元曦腦筋飛轉,揣摩著眼前的人心中會有的疑惑。


    “我是無意中,聽阿瑪對額娘說、說……”葭音的心仿佛懸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來,“太後和皇上,為了我不能進宮的事,鬧矛盾了嗎?”


    “沒有的事兒。”元曦笑道,“一定是那些混賬東西亂傳話,把伯父也騙了,太後和皇上都盼著早日將姐姐接進宮,何來的矛盾呢。”


    “真的嗎?”


    “姐姐寧願信不相幹的人,也不信我這個日日在禦前伺候的人?”


    “不是不是……”葭音忙解釋,“我隻是不希望自己給太後和皇上,添什麽麻煩。”


    元曦笑道:“何來的麻煩,連皇後娘娘都很期待與姐姐相見,姐姐隻管保重身體,靜候佳音,皇上和我們呢,也在宮裏靜候葭音。”


    葭音笑道:“小時候,家裏也愛開這個玩笑,特別是阿瑪每次出征時,額娘都會這麽說。直到額娘走了後,沒人再提起,聽你這麽說,可真親切。”


    元曦道:“逝者已矣,姐姐要為自己好好活著。”


    姐妹倆在禪房說了許久的話,但葭音與繼母和弟弟當日就離開了天寧寺,元曦還要再住上四天才迴宮,難得不用操心任何事的日子,她自己也很珍惜。


    提起白天的事,元曦都告訴了母親,佟夫人心疼地說:“難為的女兒,如此周到齊全,額娘從前一直擔心你,傻乎乎的又淘氣,進了宮該如何生存。”


    元曦笑悠悠:“我可是看著額娘的持家之道長大的,心裏都明白著呢。”


    佟夫人說:“也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元曦收斂幾分笑容,鄭重地對母親說:“為了阿瑪為了哥哥和國維,更是為了我的玄燁,我知道什麽該擁有,什麽該放棄。額娘,皇上的心就是這樣了,我何必苦苦掙紮,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曦兒……”


    元曦神情肅穆:“紮小人的那一位,曾經是人中鳳凰,如今生不如死。是太後折磨她,還是皇上折磨她,難道不是她自己嗎?額娘,在紫禁城裏不認命,那就隻能等死了。”


    深宮裏,福臨當晚便得知,今日葭音去過天寧寺,而元曦就在那裏。


    他想來想去,總覺得元曦是被母親派去告誡葭音什麽的,於是派人去知會鄂碩,不要再讓葭音去天寧寺。


    吳良輔眼睜睜看著皇帝在這件事上變得越來越小氣,盤算著將來的日子,麵對悅常在送的賄賂,這一日他親自來了一趟鹹福宮,告誡悅常在不要有非分之想。


    董鄂葭悅滿心以為,姐姐惹怒太後,絕不會有好下場,可吳良輔卻來告訴她,小心得不償失。


    “公公,我該怎麽做?”彼時悅常在滿心痛苦地哀求,“請公公指點。”


    吳良輔懷揣著沉甸甸的銀子,歎道:“捧著賢妃娘娘,隻管往天上捧,守著她護著她,處處為她著想,皇上自然就愛屋及烏了。”


    悅常在滿臉的絕望:“隻是,愛屋……及烏。”


    且說佟嬪到天寧寺代替太後禮佛,七日後歸來,妃嬪們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都不見景仁宮的蹤影。


    元曦依序到慈寧宮、坤寧宮請安問候,至於皇帝跟前,連大臣都要領牌子排著隊等候覲見,後妃怎敢叨擾。


    但是福臨卻興衝衝地來了,大步闖進景仁宮,顧不得元曦正在換衣裳,慌地元曦捂著胸口向皇帝行禮。


    “趕緊穿衣裳,別著涼。”福臨說著,將元曦的衣衫攏起來,好生道,“朕不好,突然闖進來了。”


    “皇上自己的家,自然想怎麽進來就怎麽進來。”元曦眼波婉轉,笑意悠悠,“皇上在這屋子裏,還有沒見過的嗎?”


    福臨嗔道:“大白天的,胡鬧,你這像是才從廟裏迴來的人嗎?”


    元曦滿眼狡黠:“不正是從廟裏迴來,才……”


    福臨伸出手指捂住了她的嘴:“叫額娘聽見,看怎麽罰你。”


    元曦背過身去係扣子,毫不顧忌地說:“皇上現在,還會聽太後說什麽嗎?”


    “放肆。”福臨惱道,“越發沒規矩。”


    “哦?”元曦卻轉身大大方方朝皇帝不屑地一瞥眼,繼續背過身道,“連葭音姐姐都擔心,是不是太後和皇上鬧別扭了,宮裏那些個太監宮女啊,真是嘴上沒把門,等閑下來了,要和蘇麻喇姑姑一道,狠狠整頓才是。”


    “元曦?”福臨心頭一緊,“葭音她……”


    元曦看著皇帝,微微撅了嘴:“皇上,您就不心疼我嗎?”


    福臨的氣勢弱下來,挽著元曦的手說:“可朕知道,你是最在乎朕的人。”


    元曦心頭酸楚,不論如何,皇帝的手,好歹還是暖的,他們曾經有過的溫存幸福,她也始終願意相信,和董鄂葭音沒有半點關係。


    “我可好好對葭音姐姐說了,宮裏一切太平,太後和皇上都盼著她進宮,但出痘之事,可大可小,千萬不能大意,所以要等一等。”元曦溫柔地說,“皇上也別大驚小怪的,不能讓人知道我見過葭音姐姐,迴頭我也要被關起來啦。”


    眼前的人,如此坦誠明朗,最是溫柔體貼之人,福臨後悔猜忌元曦是去傳母親的話,後悔自己辜負元曦的心意。


    元曦不去讀皇帝眼睛裏的糾結,隻管道:“我說葭音姐姐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湖北年末時送來的那一大座編鍾,太後心心念念想聽人演奏。葭音姐姐飽讀詩書通古博今,便請她好好鑽研鑽研,來日進宮時,能教導樂師為太後演奏。皇上,這可好?”


    福臨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好……”


    元曦便拽了拽皇帝的手,央求道:“皇上,太後要臣妾換了衣裳過去吃點心,您去不去?將來啊……玄燁若是這麽樣,臣妾的心都會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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