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宮裏,從來不是靠位份說話,姐姐到如今都沒有位份,誰又敢看輕了你。”元曦走到鏡子前,將發鬢扶一扶,隨手挑了一支白玉簪子,對巴爾婭說,“你我若真想要,皇上和太後會不給嗎?”


    “要來的,和主動給的,自然是兩碼事。”


    巴爾婭上前,幫元曦戴好發簪,見邊上沒有小宮女在,便輕聲道:“我去阿哥所看小公主,聽見幾位嬤嬤議論,說阿哥們都是子憑母貴,二阿哥和三阿哥現下還沒高低,就怕那一位進宮後生下皇子,皇上眼裏就看不見二阿哥和三阿哥了。”


    元曦低頭將琥珀串子掛在襟前,上下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不以為然地說:“的確是子憑母貴的道理,但貴太妃和十一阿哥,又如何?”


    “這……”巴爾婭無言以對。


    “姐姐,想得越多,心裏越煩,咱們還是像從前那樣。”元曦好生道,“不然就算皇上和太後不嫌我們,我們自己也過得不安生。”


    巴爾婭道:“你是知道的,我以前也是無欲無求,但有了孩子後,心裏就不一樣了。好在我這還是小公主,倘若真生了阿哥,想到我的兒子的生母連個名分都沒有,將來在兄弟姐妹裏被看不起,我就覺得生他們下來,太委屈他們,對不起他們。”


    元曦卻笑道:“不管額娘是誰,阿瑪都是皇帝,這還委屈?我大概修煉上萬年,也投不到帝王家。”


    說著話,石榴來催,慈寧宮的家宴雖還沒開始,但幾位宗親女眷到了,太後那兒要元曦去作陪,元曦和巴爾婭便先到坤寧宮請皇後。


    到慈寧宮時,阿哥所先把孩子們送來了,幾位老福晉在院子裏逗著小皇子,玄燁扭頭見額娘來了,轉身就跑來找母親。


    元曦接了玄燁,教導兒子向皇後行禮,就快兩歲的娃娃,能學出幾分模樣,自然大一些的福全,連說話都很利索了,幾個娃娃奶聲奶氣,逗得大人們十分喜歡。


    今日是皇帝的萬壽,自然人人都喜笑顏開,但家宴上,玉兒卻發現福臨有幾分心神不寧。


    本以為兒子是為了明日的喜事激動,但漸漸察覺不對勁,而宴席過半時,鼇拜派人入宮給太後送消息,說董鄂府出事了。


    原是鄂碩的兒子費揚古,出痘已有兩日,尚未確診是否是天花,但即將入宮的賢妃娘娘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弟弟兩天。雖然她未出現痘疹,但若就這樣進宮,隻怕將痘疹傳入宮內,萬萬不可。


    玉兒再看福臨的神情,很顯然,兒子早就知道這件事,恐怕前兩天就知道,若是如此他瞞著不說,是打算不管不顧,直接把人接進宮不成?


    “傳我的懿旨,董鄂氏明日不得進宮,先行在家觀察,不論出痘與否,進宮之日待定。”玉兒吩咐蘇麻喇。


    “格格,這事兒要不要向皇上……”


    “還用商量嗎?就算他顧不得我,這紫禁城裏還有他的女人孩子,他難道要為了一己私欲,把什麽都拋下?”玉兒怒言,“我現在不想翻臉,好好把飯吃了。”


    如此,一場家宴總算圓滿,賓客雖未察覺什麽異樣,但元曦早就發現,太後和皇上的情緒都不對頭。


    下午太後帶著孫兒們玩耍時,還喜笑顏開,這會兒頂多算是強顏歡笑,至於皇帝,前些日子的意氣風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元曦猜想夜裏母子倆會有一番相談,為了避嫌,平日裏要伺候太後洗漱更衣的她,早早地就離開了。


    慈寧宮內殿裏,母子倆相顧無語,福臨緊緊握著拳頭,憋了好半天才說:“額娘已經下旨了?”


    玉兒冷漠地說:“等他們家這場病災過去了,再進宮不遲,董鄂氏若帶著病進宮,把皇後妃嬪和阿哥公主都染上,如何是好?”


    福臨垂首不語:“可是,她沒有病。”


    玉兒怒道:“皇上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福臨跪下,一言不發。


    蘇麻喇想勸說幾句,被玉兒嗬斥閉嘴,她指著兒子道:“誰也沒不讓你要她,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在成全你,你摸著良心說是不是?我滿心以為,這個女人會讓你有所成長有所擔當,結果呢?”


    “額娘,兒子糊塗,可是和葭音不相幹。”福臨急道,“是兒子錯了。”


    “這是一句你錯了,我就能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的事嗎?”玉兒氣得恨不得要動手,“我若不知道,明天人就那麽進來了,萬一把宮裏的人都染上,就算不是天花,出個痘也能要人命,你要董鄂葭音以死謝罪嗎?”


    “額娘!這……這不是還沒來,您何必把話說得這麽嚴重?”福臨努力爭辯,可他竟然在母親的眼中,看見了殺氣,嚇得他渾身緊繃。


    “我根本想不出來,你將來還會為了她做出什麽事。這是要你費勁腦汁去想的國家大事嗎?這是要你金戈鐵馬去打仗嗎?這麽簡單的一件事,但凡是個人,都不會這麽糊塗。”


    玉兒走過兒子身邊,命人把吳良輔帶上來,她懶得再質問吳良輔是否知道這件事:“你是皇上最忠心的奴才,那就替皇上受罰吧。”


    吳良輔嚇得目瞪口呆,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被拖下去結結實實打了二十板子,而這二十板子,玉兒恨不得能直接打在福臨的身上。


    萬壽節的夜裏,慈寧宮門外鬼哭狼嚎的,自然吳良輔喊了幾聲,就立刻被堵上了嘴,打完之後,奄奄一息的人被丟到了皇帝跟前,福臨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走吧。”玉兒冷聲道,“我這些日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福臨眼中含淚,又委屈又無奈,更擔心葭音的安危,僵硬地跪安行禮,一步步沉重地走出了慈寧宮。


    皇帝迴到乾清宮,這消息自然也傳到了景仁宮,但小泉子打聽不到究竟是出了什麽事,隻知道吳總管挨了一頓板子。


    元曦心中惴惴不安,默默祈禱著,千萬別是動搖根基的國家大事。


    自然這件事,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位萬眾期待的賢妃娘娘,並沒有進宮。


    來自科爾沁的惠妃和靖妃,則順利進宮,分別住在長春宮和啟祥宮。


    她們的年紀都很小,和皇後差不多大,元曦在慈寧宮看著她們向太後和皇後行禮時,心想科爾沁既然一心是要給皇帝生兒子,怎麽總是送這些身體還沒長開的女孩兒來,簡直匪夷所思。


    而此刻,元曦已經知道,葭音姐姐的弟弟費揚古出痘了,因貼身照顧弟弟,自然就不能進宮。


    是日下午,派去的太醫傳話迴來,費揚古是出水痘,並非天花,若一切順利,十天後就能痊愈。


    玉兒什麽都沒表態,董鄂氏進宮的日子,一時就沒了定數。


    這件事,很快傳遍六宮,妃嬪們到長春宮、啟祥宮向兩位蒙古妃請安,迴去的路上,悅常在跟上了寧嬪,輕聲道:“真是沒想到啊,寧嬪娘娘。”


    寧嬪看她一眼,淡淡道:“不過是早一些晚一些。”


    悅常在笑道:“昨夜吳良輔被打了一頓,今天都沒見到人,這事兒您知道吧。”


    寧嬪幹咳了一聲,停下腳步,她的翊坤宮到了,不必再往後繼續走。


    悅常在也沒多說什麽,福了福身,請寧嬪先行。


    兩處分開,冬燕扶著小姐往後麵去,輕聲道:“人還沒進宮,就把太後氣大了,看情形皇上是原本打算不管不顧地直接接進來呢。太後能不生氣嘛,若是帶著病進宮,宮裏的人都要跟著倒黴了。”


    悅常在冷聲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我還以為我這輩子完了呢,她和皇上或許是有緣分,不見得有這福氣。”


    慈寧宮裏,元曦和巴爾婭這一整天,都是小心翼翼,跟了太後這麽多年,沒見她如此生氣過,本該是歡歡喜喜的一天,落得這樣收場,二位從蒙古來的娘娘,也怪可憐的。


    終於離了慈寧宮,巴爾婭道:“昨晚我在小院裏都聽見動靜了,吳良輔那畜生,鬼喊鬼叫的,就是故意刺激皇上吧。”


    元曦說:“姐姐,這些日子,咱們隻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少說話多做事,隻怕,說什麽錯什麽。”


    巴爾婭眉頭緊蹙,怯然道:“何必呢,皇上何必這樣子。那一位該多為難,明明什麽都沒做,卻都是她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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