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知道爹娘也在席中,雖然離得極遠,但也一定能看見她,為了國維的事叫他們操心了,今日她早就想好,要好好表現一番。


    於是一直規規矩矩地隨其他貴人坐在席中,巴爾婭雖然沒有正式的名分,可福臨偏疼她,也允她來列席,自然便是姐妹倆坐在一起。


    在玉兒眼中,這兩個孩子都是最守規矩的,元曦瞧著事兒多,但隻是她運氣不好,這孩子待人接物,裏裏外外,學得都是最正統的皇家禮儀。


    此刻佟圖賴就衝妻子嘀咕:“曦兒怎麽都不看我們一眼。”


    佟夫人嗔道:“哪裏來的曦兒,隻有佟貴人,你可真行,堂堂皇上的後宮,若是在大宴上眼神亂飄,向家人擠眉弄眼,成何體統。”


    元曦也一直努力地忍著,不朝爹娘那兒看去,隻偶爾和身邊的姐姐說幾句話。


    坐在上首的福臨,自然是看在眼裏,佟佳氏今日一襲水藍色的吉服,又鮮嫩又端莊,一掃這滿眼睛花枝招展的脂粉氣。


    “她知道佟圖賴今日也來嗎?”福臨問來為他倒酒的吳良輔。


    “佟?佟貴人?”吳良輔的腦筋,當真時刻都要轉著,才能應付皇帝的隨時發問,忙道,“佟貴人知道,奴才特地派人漏給貴人屋子裏的小太監聽了。”


    福臨不悅:“那她怎麽看也不看一眼?”


    說著把手邊的酒壺一推:“這酒不錯,你去賞給佟圖賴,但是他大傷才愈合,不宜飲酒,叫他攢著過兩年喝。”


    這一去,佟圖賴和夫人必定要來謝恩,福臨隨意敷衍了幾聲,就說:“佟貴人在那邊,你們也過去見見吧。”


    二人應諾,相伴來到元曦這一邊,巴爾婭要起身,反是被元曦攔下了。


    看著阿瑪和額娘行禮,元曦忍著心疼,隻道:“阿瑪要保重身體,少喝酒。”


    佟圖賴道:“也請貴人保重身體。”


    元曦頷首,看了眼母親,問道:“國維的傷可好了?他年幼無知,還望額娘多多引導。”


    骨肉之間很客套的對話,看得巴爾婭都不忍心,待二老離去後,輕聲問元曦:“你真厲害,臉繃得緊緊的,要是我早就激動得不行了,你心裏不難受呀?”


    元曦坦率地說:“前陣子才迴家一趟呢,就算進宮也還不足一年,倘若十年八年沒見麵了,我也繃不住。”


    巴爾婭用帕子捂著嘴,悄聲道:“台上一首曲子,皇上就要往這裏看七八迴,你猜皇上在看誰?”


    元曦怦然心動,紅著臉:“我怎麽知道。”


    巴爾婭笑:“別逞強,難道你真的一點也感受不到,皇上這陣子對你有意思了?”


    元曦微微搖頭:“我剛進宮的時候,滿心期待成為能讓她喜歡的後宮,結果太招搖,你說就算那一樁樁事兒錯不在我,怎麽倒黴的事不找別人,偏別找我呢?還不是我自己不安分,所以我再不敢了,我在宮裏有任何差池,都會殃及我的爹娘和哥哥弟弟,我不能害他們。”


    巴爾婭歎:“可不是嗎,不像我,了無牽掛的,又或是像那一位,什麽都不放在眼裏。你知道翊坤宮的索綽羅貴人嗎,和寧貴人住一起的那位,聽說就是家裏的人犯了事兒,連同她也被貶了,一下就從宮裏消失了。我想,這樣的事,反過來也是一樣的,你說的有道理。”


    “哦,哦……”元曦心裏好驚訝,原來到最後竟是這樣傳說的,她禁不住朝上首看了眼,那麽巧,和福臨對上了目光。


    元曦感慨於深宮的嚴酷,自然索綽羅氏未必就是死了,可能在世上哪個角落好好地活著。


    但她們本是一樣的,誰也不比誰強些,今日嘲笑她人的淒涼落魄,來日未必不落在自己的身上。


    福臨本來欣喜於佟元曦終於看他了,想著為了讓他們家人團聚,該是感激他,誰知元曦的目光瞬間黯淡,還帶著滿滿的無奈和愁緒。


    怎麽迴事?福臨頓時就不高興。


    而皇帝一直看佟佳氏,連巴爾婭都察覺了,孟古青那麽毒的眼睛怎麽會漏了。


    但今日她不與皇帝同席,離得也遠,縱然恨得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也連一句刻薄的話都說不出來。


    宴席過半,孟古青退到後殿去補妝休息,命人把吳良輔叫了過去,吳良輔跪在皇後跟前,聽她的問話,心裏早就轉了成千上萬次。


    “迴娘娘的話,皇上近日政務繁忙,除了到坤寧宮來與您小聚,偶爾才會召幸貴人們。”吳良輔低眉順眼地說,“請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好好伺候皇上的身體。”


    孟古青推開塔納為她撲粉的手,翹起二郎腿,拿鞋尖兒指著吳良輔:“跟我打哈哈呢?我問你什麽,你就老老實實地迴答,皇上是不是對景仁宮那小賤人有意思了?”


    吳良輔不敢直言是或不是,橫豎他的主子是皇帝,隻要不背叛皇帝,不論如何也死不了,熬過這一時半刻,也就沒事了。


    “娘娘,皇上這陣子,可忙了,朝廷的事兒沒日沒夜連軸轉,前幾日嘴角起了燎泡,太醫都說皇上累得上火了。”吳良輔說。


    孟古青眼皮子一抽:“掌嘴。”


    吳良輔怔然,甩開膀子,左右開弓抽自己的嘴巴。


    劈劈啪啪也不知打了多少下,孟古青才命他停下來:“現在會說老實話了嗎?”


    可不等吳良輔迴話,隻見有小太監急匆匆跑來,稟告:“皇後娘娘,十一貝勒要進宮謝恩了,請您立刻迴席。”


    孟古青不敢大意,立時丟下吳良輔,帶著人揚長而去。


    “吳總管?您沒事兒吧?”留下的幾個小太監,趕緊上前來攙扶吳良輔。


    “有屁的事兒?”吳良輔惱道,“愣著做什麽,迴去伺候皇上,皇上若是問我,就說我不留神摔個大馬趴,臉上花了,不能到禦前失儀。”


    他的臉紅腫不堪,為了不讓皇後再發難,死命地抽自己,這會兒臉疼手也麻,心裏恨出了天,孟古青是真的目中無人,人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呢。


    大殿上,博穆博果爾前來謝恩,福臨待他走近後,笑道:“要好好疼愛你的福晉,讓她閑了便進宮來坐坐,都是一家人。”


    博果爾躬身道:“臣記下了,請皇上放心。”


    玉兒道:“你額娘身體不好,今日是你大喜,她不願給你添晦氣,所以不能來。過些日子,帶著你的福晉去拜見她吧。”


    這麽多年了,每年都是一樣的話,但每年都不會有下文,其實博果爾心裏很明白,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見到額娘。


    前幾日阿布奈哥哥給他送了密信,問他就這樣下去,他甘心嗎?


    博果爾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眼下,根本無力反抗。


    “早些迴去吧。”福臨道,“別耽誤了吉時。”


    博果爾謝恩,又受眾皇親祝賀後,新郎官意氣風發地走了。


    福臨這才隨口問身邊的人:“吳良輔呢?”


    小太監照吳良輔的吩咐說了,福臨皺眉:“沒用的東西。”


    但皇太後這一邊,蘇麻喇已經得到消息,給格格倒酒的時候,輕聲告訴了她。


    玉兒一臉淡漠,看著台上的戲,直到宴席散了,她才吩咐雅圖:“你去乾清宮一趟,傳我的話給皇帝。”


    乾清宮裏,福臨終於見到了臉腫得跟豬頭似的吳良輔,才知道是被皇後叫去折騰了一場,正氣得要翻天,隻見雅圖款款而來。


    “今日十一貝勒大喜,吳總管你這臉蛋子瞧著,怪喜慶的。”雅圖嗔笑著,隨手賞了吳良輔一塊金子,“別委屈了,你委屈,難道要皇上替你去出頭?”


    吳良輔當然識相,領了賞賜便退下,福臨對姐姐沒什麽可藏著掖著,大發脾氣道:“你看她,好日子不過,天天和我過不去。”


    雅圖笑悠悠:“我若是皇上,一定忍著,她圖什麽呢,不就是想見咱們雞飛狗跳?不過我倒是想問問皇上,是不是真的對那小美人有心了?”


    福臨不樂意道:“皇姐何必這麽說,人家有名有姓,是規矩老實的人。”


    雅圖卻莫名其妙指著領口的蝴蝶問弟弟:“這個刺繡,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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