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儲秀宮裏的鬧劇,如一陣風過,宮裏的人忐忑不安兩日後,卻什麽都沒發生。


    貴人們每日清晨到坤寧宮等候請安,也是站上半天就散了,並沒有見到皇後,也沒有被她刁難。


    月末是皇帝的生辰,宮裏沒有慶賀,福臨帶著嶽樂、濟度、博果爾等王公子弟去了西苑南台。兩日後,吳良輔迴宮,接走了巴爾婭福晉和楊貴人等,瞧著皇帝是還要住上一陣子才迴來,朝廷的事自然也搬去了那裏。


    二月初,七福晉進宮向太後請安,坦率地說儲秀宮的事兒還是傳出去了,關心道:“您沒什麽事兒吧?”


    玉兒也知道,如今沒幾個能說閑話的同齡人,七福晉算是穩妥的,不由得向她倒了倒苦水,但七福晉說:“皇上那樣穩重,您就看在皇上的麵子上吧。”


    “我氣歸氣,但沒打算插手。”玉兒歎息,“就是心裏不安,哪裏像你,能樂嗬嗬地坐享兒孫福。”


    七福晉苦笑:“那也不過是表麵風光,就沒見過比您那大侄子更喜歡女人的。家裏左一個右一個,生了那麽多孩子,您別笑話我,這光是家裏的花銷,若非皇上器重他,真怕是養不起了。”


    玉兒笑道:“迴頭抱兩個送到宮裏來養,我替你分擔些。”


    妯娌倆說著話,聽見外頭有動靜,但很快就安靜了,七福晉到門前看了眼,問太後:“這是佟貴人吧,佟圖賴家的閨女,怎麽在您這兒打理花圃?”


    玉兒問:“你倒還記得她,從前也見過?”


    七福晉說從前見也是孩子小時候的事了,但如今是年節裏在宮裏見過一迴,說那麽漂亮的小人兒,看一眼就忘不了。


    玉兒道:“比你家的媳婦漂亮嗎?”


    七福晉連連點頭:“漂亮,不過……”她想了想道,“太後,您知道正白旗的鄂碩嗎?”


    玉兒不以為然:“怎麽了?”


    七福晉說:“我聽人講,他家的女兒在選秀時進了複選,但被撂了牌子,之後退迴本家,至今沒接到上頭的旨意。”


    玉兒眉頭微微一抽:“別家有這樣的事兒嗎?”


    七福晉說:“也有幾家,但陸續都主動向皇上請旨,給了自家女兒一個去處,再有就是,都說鄂碩家的女兒,美極了,在江南那會兒就有名氣。”


    “所以呢?”玉兒問。


    “這……”七福晉愣了愣,感覺到太後氣不順,垂首道,“外頭都在揣測,皇上是什麽意思。”


    外頭又傳來翻土的動靜,玉兒似自言自語:“是啊,福臨他到底什麽意思。”


    七福晉離開慈寧宮時,見佟貴人挽著袖子拿著小鋤頭在鬆花圃裏的泥土,出宮時和領路的小宮女聊了幾句,才知道那天儲秀宮大鬧時,佟貴人躲過一劫。


    從那天起,就隔三差五來慈寧宮侍弄花草,不過皇太後很少單獨見她,她每天侍弄了花草後,就自己退下了。


    “佟貴人,還沒侍寢吧?”七福晉好奇地問。


    宮女應道:“是啊,大家都覺得奇怪呢,佟貴人可比那幾位漂亮多了。”


    這幾句無關痛癢的閑話,自然還是說得的,再深一些的,七福晉不敢問,小宮女也不敢迴答,譬如,皇後去哪兒了。


    元曦每日從慈寧宮退下,總是繞開坤寧宮迴景仁宮,有一日遇見出門散步的寧貴人,彼此點頭致意,也沒說什麽話。


    但好幾天後,小泉子就告訴她,皇後是被皇上軟禁了,不過隻在坤寧宮裏傳了口諭,沒讓外人知道。


    可說是不讓外人知道,外人還是知道了,怪不得寧貴人她們,能悠哉悠哉地出來散步,也不怕碰見皇後。


    轉眼,二月過半,本以為皇帝該從西苑南台迴來了,結果人家一輛馬車,送迴來了巴爾婭福晉和楊貴人等,又把寧貴人幾位接了過去。


    元曦和巴爾婭許久不見,見了麵,聽她提起西苑那邊的光景,才知道皇上日夜勤政,忙得腳不沾地,而她和幾位貴人就負責侍候茶飯起居。


    昨天她不小心咳嗽了一聲,皇上覺得她們辛苦了,就把人送迴來,又換了幾個過去。


    巴爾婭說:“宮裏的人,一定想著那邊如何歌舞升平吧?才不是呢,皇上是靜下心來,處理朝政的。”


    元曦不自禁地誇讚:“皇上真好,勤政愛民,曆史上的明君,都是這樣的。”


    巴爾婭則道:“偏偏明君沒有賢後來配。”


    元曦提醒:“姐姐?”


    巴爾婭捂著嘴,慌張地四下看了眼,輕聲道:“好妹妹,我再也不說了,真是該死,就是這幾天看著皇上那麽辛苦,實在實在心疼他。”


    元曦苦澀地一笑,她連心疼都心疼不上,她已經做好了打算,這輩子就在紫禁城裏侍弄侍弄花草,了此一生。


    巴爾婭卻歎:“你不知道,那幾個親貴大臣可兇了,對皇上說話嗓門大得我心直打顫。好幾迴他們走了,我去看一眼皇上,皇上都會一個人發呆好久,但之後一定又會振作起來。”


    她捂著心口道:“從前攝政王在的時候,皇上雖不如意,可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大聲地對皇上說話,真盼著年月快些過去,皇上年長了,他們就不敢再造次。”


    元曦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當年偶遇皇帝之後,是親眼看著攝政王接走了他,而且那會兒元曦不認得皇帝,但認得攝政王。


    “妹妹?你被我嚇著了嗎?”巴爾婭問。


    “不是……”元曦迴過神,笑著敷衍了,帶著巴爾婭去慈寧宮看她新翻的土,說是已經灑了種子。


    雖然姐妹倆說說笑笑,可她心裏卻在想,皇帝不喜歡她,難道是因為那件事?可既然不喜歡她,選她進宮做什麽?那麽漂亮的葭音姐姐,都沒選上。


    這日從慈寧宮退下,元曦因有心事,不知不覺走到坤寧宮這邊的路,石榴實在忍不住問:“小姐,碰上皇後可怎麽辦?”


    元曦迴過神,抬頭看了眼安靜的坤寧宮,大門緊閉,仿若無人,便對石榴說:“走吧,不礙事。”


    她們安全地通過了坤寧門,走到承乾宮附近,見到有宮人架著梯子掛燈籠,元曦駐足看了會兒,幾個小太監見到她,忙上前行禮。


    元曦說:“你們一會兒到景仁宮來,我那兒有些點心,你們拿去吃吧。”


    她說著,便往景仁宮走去,隻聽石榴身後問:“好好的,怎麽換燈籠了?”


    那些小太監說:“吳總管今日迴宮交代,說開春多雨,紙燈籠禁不住雨水,換成琉璃燈,經得起風雨。”


    元曦停下腳步,石榴問:“怎麽是吳總管吩咐的?”


    他們應道:“一直都是吳總管吩咐的,正月初一那天突然傳話,讓找燈籠來掛,可元旦那天多忙啊,直到夜裏我們才掛上,差點還被吳總管罵了,說他不好向皇上交代。”


    元曦轉過身,看著身後的人,石榴果然也意識到了,再問道:“所以,這燈籠是皇上讓掛的?可這裏不住人啊。”


    他們笑道:“您這話說的,佟貴人進進出出的,黑燈瞎火怎麽好?”


    石榴跑向小姐,好奇地問:“您聽見了嗎?”


    元曦當然聽見了,可是,皇帝什麽意思?


    “拿些點心和碎銀子賞他們。”元曦說著,轉身走迴景仁宮,呆坐了片刻後,打開炕上櫃子的抽屜,取出了那枚玉扳指。


    石榴進門見這光景,輕輕一歎,退了出去,和氣地打發了門外的小太監們,小泉子不知從哪裏跑迴來的,說:“你猜怎麽著,皇後娘娘出門了。”


    “這有什麽稀奇的?難道一輩子不出門嗎?”石榴隻暗自慶幸,方才沒遇上。


    小泉子喘著氣說:“我聽說,是要迴科爾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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