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佟圖賴過去和宮裏的太醫院有幾分交情,因此元曦發燒病倒,轉天他就知道了,也因這幾分交情,自然有人多多照拂他的女兒。


    但那一日,佟夫人見丈夫拿了一大盒子銀元寶要出門,順口問了句:“給誰送人情去?”


    佟圖賴本是想瞞著妻子這件事,可著急出門沒留神,說漏嘴道:“給王太醫送些炭敬。”


    “太醫?”佟夫人何等精明,忙追上前問,“好好地和太醫打什麽交道,你是給曦兒謀前程,還是曦兒出了什麽事?”


    如此瞞不住了,佟夫人才得知女兒被皇後罰站在雪地裏幾個時辰,凍得高燒不退,做娘的心裏像是被剜了一塊肉,又恨又無奈。


    佟圖賴說:“你放心,我會派人打點,咱們家不缺銀子,人家想打點還無處謀財呢。”


    佟家祖上在努爾哈赤起兵前,就是遼東首富,到如今雖然不如從前,那也比一般的皇親貴族強百倍。


    可這事兒,又不是光靠銀子能解決的,皇後若要銀子,隻要能善待曦兒,就是把佟家整個家業給她,佟夫人也願意。


    丈夫走後不久,佟夫人在房內來迴踱步,心中一定,她家那傻丫頭沒來得及長心眼兒就被送進宮,都是她這個額娘的錯,不能在宮外眼巴巴的等,再等下去,她的骨肉就要叫人撕碎吃了。


    “來人。”佟夫人走到門前吩咐,“備馬車,我要去一趟貝勒府。”


    皇宮裏,玉兒也已得知佟元曦病倒的事,太醫說症候穩住了,靜養能好,她鬆口氣之餘,自然要追究那孩子為什麽會發燒病倒。


    或是有人短了景仁宮的炭火,又或是底下的奴才不好好伺候主子,都要解決才行,結果卻聽說,昨天刮大風的時候,人家捧著花瓶在禦花園站了幾個時辰。


    玉兒轉身看擱在架子上的梅花,擺手吩咐蘇麻喇:“撤了。”


    蘇麻喇則勸:“往後日子長了,等六宮都住滿,妃嬪之間有了高低尊卑,這樣的事一定難免。您管得了今日,也管不了明日,皇後一句她忘了就把話都堵迴來,反成了您大驚小怪,為了一個小小的貴人,和她這個正宮娘娘過不去。”


    玉兒冷笑:“說到底,因為福臨沒在意,是吧?”


    蘇麻喇無奈:“隻怕皇上壓根兒不知道這些事,奴婢這些日子冷眼瞧著,皇上待巴爾婭是喜歡,待其他幾位新貴人,不過是雨露之恩,為了開枝散葉而擔起的責任。至於佟貴人,連開枝散葉都沒輪上,新來的人裏頭,就剩下她了。”


    玉兒走到炭爐邊,烤了烤手,今年冬天格外冷,昨天風還那麽大,孟古青哪怕打她一頓,這樣把人撂在雪地裏,折騰出人她打算如何收場。


    “宮裏不許有私刑,雖然你說的對,將來人一多明的暗的管不過來,可咱們的態度和規矩不能沒有。”玉兒冷然道,“就為了防止將來管不過來,現在就要摸索著學起來怎麽管,這次不理會,下一次她們就變本加厲,作孽的人早晚罪有應得,可無辜受傷害的人呢?”


    蘇麻喇道:“您要問責皇後娘娘嗎?怕是又要大鬧一場,臘月裏,就要過年了。”


    玉兒卻忽然走神,問她:“已經臘月了?”


    蘇麻喇明白,垂眸道:“是,就快是攝政王的忌日,但您知道……”


    玉兒心口一陣痛,吩咐蘇麻喇:“派人去看看東莪,再有,雅圖該出月子了,你準備一些她愛吃的東西送去。”


    她說罷,便朝佛堂去,想要在佛祖的庇護下,得一份內心安寧。


    可沒走幾步,有人匆匆進門,傳來乾清宮的話,皇帝說阿霸垓部傳來的消息,端順長公主歿了。


    玉兒微微皺眉,皇帝選秀前,阿霸垓部就來信說端順長公主身體不好,當然她當時並不在意。


    那是皇太極和娜木鍾的女兒,出於好意,她可是替娜木鍾把女兒嫁迴阿霸垓部去了,隻是沒想到,福薄命短,不如她的親娘,那麽受折磨還堅挺地活著。


    “去告訴她一聲。”玉兒吩咐蘇麻喇,又對傳話的人說,“去迴皇上,就說我知道了,請皇上照規矩辦便是。臘月裏,宮裏要喜慶一些。”


    蘇麻喇剛要走,玉兒又喊下她:“去問問那孩子,她做什麽去禦花園。”


    元曦在床上躺了兩天後,才退燒清醒,年輕的孩子,一退燒就喊餓,但太醫吩咐隻能清淡飲食,把她餓得脾氣都壞了。


    今日一碗魚湯見了幾分油花,喝得她眉開眼笑,美滋滋地對石榴說:“因禍得福,咱們臘月裏都不用去坤寧宮請安了,多舒坦?”


    石榴白她一眼:“生病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元曦已經不在乎了,問道:“這魚湯真好喝,你熬的?”


    “慈寧宮送來的。”石榴說著,別過臉道,“不管您高興不高興,蘇麻喇姑姑派人來問怎麽迴事,咱們都老實說了,有人假傳懿旨,騙我們去禦花園。”


    元曦反問:“事實就是如此,你們說了實話,我為什麽要不高興?”


    石榴愣了愣,鬆了口氣道:“我們都在合計,您會不會不願鬧大,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我們都咽不下這口氣。”


    元曦小心地捧著湯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喝:“雖然我也不想鬧大,可我也不能傻等著總讓人欺負,阿瑪額娘知道了,會傷心的。”


    不過這件事,慈寧宮那兒像是並沒有深入追究,宮裏太太平平地就到了小年。


    便是小年這一天,福臨在乾清宮見到了入京述職的鄂碩,才想起還沒有為董鄂葭音安排婚配,自然這事兒鄂碩是不敢催的。


    京城董鄂府上,兩個七八歲的男娃娃正追逐著打雪仗,一個是佟圖賴家的小兒子,還有一個就是跟著父親頭一次上京的董鄂費揚古。


    費揚古出生後就隨爹娘去了南方,長這麽大,還是頭一迴在雪堆裏滾。


    鄂碩的繼夫人對佟夫人笑道:“那裏偶爾會有雪花夾在雨水裏,冬日裏滴滴答答,可冷了。”


    佟夫人說:“我還以為南方四季如春,原來也會冷?”


    繼夫人便絮叨起冬天的陰冷,初夏的潮濕,自然陽春天的江南風光,也叫她十分喜歡,如今說不上喜歡南方還是北方,說是隻要跟著鄂碩就踏實了。


    此刻葭音帶著婢女來上茶,請佟夫人用茶後,就到門口去招唿兩個男孩子,讓他們去烤烤火,一道吃點心。


    繼夫人歎道:“左等右等,別家的秀女都指婚了,咱們這兒還沒信呢,我到娘家去了一趟,想讓他們托人進宮問問,他們愛答不理的。我尋思著葭音若是進宮了,他們一準兒能想起還有我這個閨女,真是寒心。”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皇親國戚也有不如意的,佟夫人知道自己算的上是身在福中,可她的女兒現在能不能享福,就難說了。


    “好妹妹,葭音雖不是你的女兒,可我見你也是疼她的。說句心裏話,沒選上有沒選上的福氣,我們家佟貴人如今在宮裏可不如意。”佟夫人難過地說,“前些日子還病了一場,好端端地被罰站在雪地裏,這麽冷的天,沒凍死是她命大。”


    繼夫人聽得,也是著急:“佟貴人那麽漂亮,性情又可愛,是不是得了皇上寵愛,招人嫉恨了?”


    “誰知道呢……”佟夫人搖頭,“我除了燒香拜佛,再沒有別的法子了。”


    皇城門下,佟圖賴見到了離宮的鄂碩,上前問:“葭音的事,提了嗎?”


    鄂碩搖頭:“沒敢問,等過了年再說,到時候我要迴南方去了,正好問一聲,若是沒我家葭音什麽事,我就帶她迴去。”


    他反問佟圖賴:“佟貴人在宮裏可好?”


    佟圖賴無奈地一笑:“身體是好了,就不知道人好不好,過了除夕,元旦就是她的生辰,怕從今往後,再沒有人給她賀生辰了。”


    鄂碩說:“除夕夜宴時,能見到佟貴人吧。”


    佟圖賴眼睛一亮:“是啊,雖然日子沒多長,可我覺得像是十幾年沒見到孩子了。”


    然而,除夕夜宴時,其他宮裏的貴人都被允許列席,皇後卻格外給景仁宮傳話,說佟貴人體弱多病,不宜參加大宴。


    打扮得喜慶鮮亮,想讓阿瑪額娘看一眼的元曦,呆呆地站在屋簷下,看著傳話的宮人揚長而去,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不敢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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