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六年,皇室接連病故三位舉足輕重的人物,聖母皇太後失去了姑母這個依靠,而攝政王則失去至親至愛的妻子和視如臂膀的弟弟。


    這樣的淒涼之下,卻依然有人拿太後和攝政王說事兒,甚至造謠捏造他們是為了能毫無阻礙地在一起,而除掉了身邊所有牽絆的人。


    假話說的多了,也成了真話,遠離京城的百姓,大多都相信,皇太後早就嫁給了攝政王,有人說他們早年就有舊情,也有人說是太後為了守住小皇帝不得不委曲求全。


    玉兒從不理會流言蜚語,多爾袞眼下則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直到齊齊格的身後事辦妥,才稍稍動了點心思來壓這陣風,轉眼,已是歲末。


    原來紫禁城裏的除夕,也可以如此安寧,永壽宮裏沒有貼窗花掛燈籠,聞不見炮竹煙火的氣息,宮女太監們忙忙碌碌地收拾東西,明日一早,皇帝朝賀之後,皇太後就要遷入慈寧宮。


    “將來不知是哪一位娘娘住在這裏,是您先住過的地兒,一定稀罕極了。”蘇麻喇說,“隻是,慈寧宮尚未修繕妥當,您何必著急過去呢。”


    玉兒不言語,稍稍走前幾步,伸出手,星星點點的冰涼落在掌心,雪勢比白天小多了,傍晚福臨來請安時,還落的滿身積雪,玉兒收迴手道:“但願明日天亮,別再下雪,開了春下雪不好,但願明年能是個豐年。”


    “您在想這個呢?”


    “這幾年為了收買人心,高官厚祿的養著那些漢臣,又各處鎮壓各處救濟,大把大把的銀子如流水似的花出去。”玉兒輕歎,“蘇麻喇,開國靠武力,守國要靠銀子,這麽大的國家沒有錢可不行,開年後你合計合計,宮裏的花銷能省則省。”


    蘇麻喇道:“奴婢留心著的,您放心,不過啊,大福晉若在,一定又要說您不體麵。”


    玉兒苦笑道:“姑姑不在了,就算姑姑在,這事兒也要辦下去,多爾袞那裏,我來說。”


    蘇麻喇眉頭微蹙,輕聲說:“攝政王已經好些日子沒來見您了。”


    玉兒卻不以為然:“他若一輩子不來見我,我樂得輕鬆。”


    見蘇麻喇神情糾結,她又道:“我對齊齊格狠心,可我對多爾袞並不狠心。蘇麻喇,你要我怎麽接受他的感情,你要我如何愛他?縱然他對我掏心掏肺,對我千萬般的好,可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齊齊格的痛苦上,我做不到。你不要擔心我會心存愧疚,又或是什麽後悔,眼下的一切是多爾袞自己選的,不是我。”


    “福晉知道,您沒有背叛她,才笑著走的,就算這一世男人負了她,至少她還有您。”蘇麻喇道,“奴婢總覺得,福晉她本是與這世道格格不入的人。”


    “齊齊格若是帝王的女人,必定會名垂青史。”玉兒扶著蘇麻喇的手往迴走,笑言道,“興許史上又會再多一個女皇帝,在我看來,她比多爾袞更適合做皇帝。”


    “是……”蘇麻喇應道。


    “也不是。”玉兒搖了搖頭,“她終究沒舍得殺我。”


    夜色漸深,掛滿了白綾白燈籠的攝政王府裏,絲毫沒有除夕的氣息,下人們依然縞素,王爺沒發話,誰也不敢脫了。


    齊齊格的靈堂裏,多爾袞獨自盤坐在蒲團上,一直低著頭的他,仿佛感應到香束將要燃盡,抬起頭,果然是了。


    他起身,擦拭香案,續上香火,又擦了擦齊齊格的靈牌。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他含怒轉過頭,是家人攔不住阿濟格的步子,他們一路糾纏到了這裏。


    這些日子,多爾袞是不讓任何人打擾的,他每天陪在齊齊格的身邊,向她懺悔向她賠罪,說一些自以為能安慰,但其實毫無作用的話,他很後悔,悔不當初。


    “退下吧。”多爾袞吩咐下人。


    “不必上茶,本王和你家王爺說幾句話就走。”阿濟格說著,朝齊齊格的靈位躬身行禮,上手點了一支香,不論如何,死者為大。


    多爾袞漠然地看著他:“深夜來,何事?”


    阿濟格道:“想來問問你,下一個是不是就該輪到我了。”


    多爾袞蹙眉:“你什麽意思?”


    阿濟格冷然說:“一個接一個死了,可該死的那一個還在宮裏好好的,多鐸都告訴我了,你和大玉兒是有真情的,並非外頭的人謠傳。多鐸和我商議好的,你不肯動手,我們就自己動手。”


    “多鐸不在了,你當然能隨便說。”多爾袞冷聲道,“還請哥哥謹言慎行。”


    阿濟格冷笑:“我還怕什麽,我連死都不怕,我這不是來問你嗎?下一個就該輪到我,多爾袞,兄弟一場,給我個痛快的,告訴我什麽時候,我好逍遙起來。”


    “說完了就走吧,別激怒我。”多爾袞不客氣地說,“這裏是什麽地方,容不得你來找茬。”


    阿濟格卻一個箭步衝上來,眼眸血紅地盯著弟弟:“殺你弟弟,殺你女人的那個人,就在宮裏,可明天,你還要去跪她的兒子,去給她磕頭,多爾袞,你到底圖什麽?”


    “鬆開你的手,你知道你打不過,別逼我還手。”多爾袞冷酷地說,“我不用你來教,先管好自己,管好你的兒子孫子,別讓他們在外麵張揚跋扈橫行霸道,不是沒人管他們,隻是還沒到清算的時候。”


    “看來在你眼裏,我和別的人沒什麽兩樣,連多鐸的死你都能不了了之,我和你還沒那麽親,你早就看我不順眼了。”阿濟格嗬笑,“我何必好心來勸你來提醒你,隨你的便。不過多爾袞,你放心,等你也死在她手裏的時候,我會替你報仇的。”


    多爾袞瞪著阿濟格,在他轉身的一瞬,又把揪迴來:“別碰她,我警告你。”


    阿濟格好笑地看著弟弟:“多爾袞,我越發覺得,我和多鐸是一個爹生的,而你不是。你是代善的種吧,像極了他,沒有皇帝命。”


    翌日元旦,太和殿的朝賀上,多爾袞還是出席了,但他不是來朝賀福臨的,而是來和福臨一道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


    明黃色的朝服上,雖然龍爪有所刪減,有別於帝王龍袍的規製,但遠遠看去,儼然帝王氣勢,比起身旁身材瘦削的福臨,更像一個皇帝。


    福臨到底年少,雖然長高了個子,但身形瘦弱,不論他如何挺起腰背,也比不過久經風霜的皇叔有氣勢,他以為自己學會了忍耐,但今日,終究沒忍住。


    朝賀之後,皇帝就要去祭告天地社稷,遣人向太後稟告後,便離了紫禁城,而這一邊,宮人們忙著將東西搬進慈寧宮,那些不在太後跟前伺候的宮人,遠遠地偷看一眼,私下裏都紛紛說:“好好的,哪有大年初一搬家的。”


    可玉兒還是搬過來了,淑太妃帶著幾個小公主來向太後行禮,坐著說了會話,也不敢打擾太後清靜,早早就離了。


    這會兒玉兒才有時間問蘇麻喇:“福臨發脾氣了?”


    蘇麻喇滿臉糾結:“今日攝政王和皇上站在一處,皇上被比下去了。”


    玉兒嗔笑:“其實福臨看不見自己的,不管底下的人,是否覺得福臨被比下去,福臨也看不見自己到底是什麽模樣。他若覺得自己被多爾袞的氣勢蓋過,那就是他心裏先輸了。你迴頭去勸幾句,你的話,比起我的他更愛聽些。”


    說著話,門外的宮女來稟告,書房裏已經收拾齊當,炕頭也燒得暖暖的,太後可隨時移駕。


    是日午後,多爾袞隨福臨祭告天地社稷歸來,便徑直來到了慈寧宮,蘇麻喇大大方方地告訴他,太後在書房看書,他沒有通報就走進來,明窗下的暖炕上,玉兒蓋著半身毯子,窩在軟綿綿的靠墊裏,借著窗外的光亮,正安安逸逸地看書。


    “大年初一,你就這麽懶?”多爾袞說。


    “不是有你在嗎?”玉兒放下手裏的書,微微一笑,“我沒什麽可操心的,我不喜歡應酬,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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