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輔上迴險些叫皇太後和攝政王的人打死,又活了一迴的人,比誰都惜命,見小皇帝這麽說,忙跪在地上道:“使不得使不得,奴才隻想本本分分地伺候皇上,那地方豈是奴才去得的。”


    福臨如今最不喜歡別人不把他說的話當迴事,嗬斥道:“朕說你去得就去得,你怕什麽?”


    “皇上說的是,皇上說的是……”吳良輔磕頭如搗蒜,“奴才謝主隆恩。”


    福臨不耐煩:“起來吧,等我親政還早呢,你先夾起尾巴老實些,別叫額娘或多爾袞又把你怎麽了。”


    吳良輔麻利地爬起來,挽起袖子給皇帝砸核桃吃,福臨吃了幾顆核桃,便不得再偷懶休息,走出殿門時,迴身吩咐:“你去問問,科爾沁的人怎麽還沒到,額娘惦記著呢。”


    轉眼,阿哲已經出嫁一年,雅圖的孩子也會跑會跳了,今年除夕說好了接三位姐姐迴北京過年,眼瞅著年關將至,還不見她們的蹤影。


    吳良輔說:“雅圖長公主帶著孩子,路上必然走得慢,奴才這就去問問。”


    福臨嗯了一聲,一麵走一麵嘀咕:“額娘一定盼得望眼欲穿,她們也不著急趕路。”


    內宮書房裏,大玉兒每年到臘月,便會寫福字,待練得差不多了,就寫在燙金的紅紙上,賜給宗親貴族,宮女太監們更是稀罕得很。


    她和福臨一樣,都在計算著雅圖她們迴京的日子,她思念女兒,和從沒見過的外孫。


    蘇麻喇在後院查看燒火,叮囑看火的宮人不要走神,別續不上凍著書房裏的太後,待繞到前頭來,正拍著身上的灰塵,便見小太監急匆匆從門外跑來。


    這剛傳來的消息,叫蘇麻喇心驚肉跳,腿肚子都打哆嗦,跑進門來,一臉緊張地對大玉兒說:“格格……”


    “什麽事?”玉兒抬起頭,停下筆。


    蘇麻喇慌張地說:“阿哲格格她在路上病了,說是病得急,科爾沁的隊伍原路返迴,暫時來不了京城。”


    大玉兒的心立時堵在嗓子眼,可她穩住了,緊緊握著手中的筆:“不會有事的,別慌,別慌……”


    多爾袞幾乎同時得到消息,立刻進宮來見玉兒,闖到書房時,大玉兒正呆呆地坐在窗下發呆,他便道:“要不要去一趟科爾沁?去看看阿哲?”


    大玉兒抬眸看著他:“小毛小病,沒事的,弄得大驚小怪,大臣們又該非議,好不容易才太平了一陣子。”


    多爾袞很明白,若是小毛小病,何不直接來京城,但他也希望阿哲是小毛小病,盼著她們三姐妹,能健健康康地迴來看玉兒。


    “我已經派太醫立刻動身去科爾沁,帶上最好的藥材,玉兒你放心。”多爾袞安慰道,“阿哲不會有事的。”


    玉兒僵硬地點點頭,她已經說不出話了。


    多爾袞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心疼地問:“你冷嗎,玉兒,你的手這麽冷。“


    大玉兒的心一顫,想要抽迴手,可多爾袞抓了邊上的手爐塞在她懷裏,千叮萬囑,要玉兒自己保重。


    多爾袞政務纏身,不可能一直陪著玉兒,將她交給蘇麻喇後,才心神不定地離去。


    蘇麻喇進門見格格抱著手爐,便問:“您冷嗎,我讓他們把屋子燒得再熱一些。”


    大玉兒卻怔怔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而後抓住了蘇麻喇的手。


    蘇麻喇並沒有什麽冷或暖的反應,隻是一臉擔憂地看著她。


    在皇太極眼中,她的手永遠是熱的,玉兒還是頭一次聽見人說,她的手是涼的。


    但並不是,她的手明明是暖的。


    這年的除夕,注定無法展顏度過,科爾沁一直有消息傳來,阿哲的身體每況愈下,從京城去了一批又一批太醫,也沒能讓孩子有什麽起色。


    整個正月裏,玉兒就不曾笑過,連帶著前朝濟爾哈朗再次被罷免,豪格被揭發有篡位之心遭軟禁等所有的事,她都不在乎。


    轉眼已是順治五年的二月,這日福臨來向兩宮太後請安,抱怨多爾袞違背他的意思,不僅沒有犒賞豪格平川之功,更是將豪格降罪軟禁。


    他說了半天,見母親心不在焉,不禁垂首嘀咕:“額娘是不是又覺得,是我不懂事?”


    大玉兒緩過神,看了眼哲哲,又看了眼蘇麻喇,她根本沒聽見兒子說了什麽,她一心一意在等科爾沁的消息。


    哲哲打圓場道:“福臨,額娘她在擔心阿哲姐姐,前朝的事,福臨自己處理吧。”


    福臨忙道:“是,我也擔心姐姐。”


    大玉兒什麽也沒說,不是責怪福臨,而是她的所有心思,都在遠方的女兒身上。


    待福臨跪安後,她也要走了,哲哲送她到門前,勸道:“別太擔心,孩子吉人天相,等天氣暖和,自然就好了。”


    “姑姑……”她欲言又止,最終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


    這日午後,多爾袞又到書房來見玉兒,問她要不要去科爾沁看一眼孩子,大玉兒茫然地看著他,她不是不願去,她是不敢去。


    “玉兒,我送你去可好?”多爾袞道,“不論如何,去看一眼,阿哲她一定也很想額娘。”


    大玉兒瑟瑟發抖,淚眼朦朧地看著多爾袞;“萬一孩子見了我,她了無牽掛了……多爾袞,我要、我要怎麽……”


    “玉兒?玉兒?”多爾袞眼睜睜看著麵前的人昏過去,他大聲唿喊玉兒的名字,將她抱在懷裏,一麵大聲喊蘇麻喇宣太醫。


    “玉兒你醒醒,玉兒……”多爾袞將人放在榻上後,輕輕拍打她的臉頰,掐她的人中,揉搓她的手,終於見昏厥的人緩過一口氣,他的心仿佛也跟著重新跳動起來。


    “多爾袞,我的孩子……”


    “我帶你去科爾沁,玉兒,我們今天就動身。”


    “可是?”


    “交給我來安排,今天就出發,你振作起來,我們馬上就走。”


    福臨在乾清宮得到額娘昏厥的消息,早一步趕在太醫到達前就跑來了,雖然他進門的腳步聲那麽響,可屋子裏的人,一個惦記著遠方的孩子,一個擔心著眼前的人,誰也沒留意他闖進來。


    “額娘!”福臨喊著進門,可撞入眼簾的,是多爾袞坐在榻邊,一手捧著額娘的手,一手輕輕撫過額娘的麵頰。


    幾乎和那年夜裏看見的一樣的光景,到如今仍然存在,福臨內心震動,大聲道,“額娘,我來了。”


    多爾袞側目看向福臨,小皇帝眼中盤踞著怒意,朝前走了幾步,福臨幾乎是瞪著他。


    “皇上,你來了。”可多爾袞並沒有鬆開手,他怎麽可能懼怕福臨,甚至在這一刻,覺得福臨很不懂事,母親的安危和姐姐的生死,在他眼裏都不重要嗎?


    玉兒還算有一分清醒,想要從多爾袞的手裏抽迴自己的手,但她感覺到多爾袞用力挽留住,不過她還是把手抽迴來了。


    很快,太醫趕來了,急著上前為皇太後診治,多爾袞自然要退開。


    可福臨卻走上前,用還沒長大的身體擋在他前麵,背對著多爾袞說:“十四叔,您迴武英殿去吧,還有很多政務要您來忙,額娘這裏,我會伺候。”


    多爾袞的手,在背後握成了拳頭,一言不發,頭也不迴地走了。


    大玉兒看在眼裏,無奈地閉上了雙眼,從太醫手中抽迴自己的手:“我沒事,你們退下。”


    看著太醫們退下,福臨對母親道:“額娘迴永壽宮休息吧,這裏不宜養身體,永壽宮裏人多,他們能更好地伺候您。”


    “福臨你跪安吧。”大玉兒淡淡地說,“額娘沒事,歇一會兒就好了。”


    蘇麻喇知道眼前母子間的尷尬是為了什麽,仿若無事地上前說:“皇上,奴婢會照顧好太後,您迴去吧,不然宮裏的人大驚小怪的。”


    福臨卻冷冷地看著蘇麻喇道:“你要寸步不離地守著額娘,蘇麻喇,你去哪兒了?”


    蘇麻喇不敢辯駁,垂首不語,大玉兒也一聲不吭,福臨見母親臉色蒼白,那樣虛弱,漸漸收斂脾氣,問候了母親幾句,請額娘保重,便也退下了。


    書房裏一片寂靜,大玉兒吃力地撐起身子,才坐好等蘇麻喇給她穿鞋,就有武英殿的奴才跑來說:“太後娘娘,攝政王說一切準備齊當,請您立刻收拾東西出發。”


    玉兒愣了愣,把心一橫:“蘇麻喇,我去一趟科爾沁,你去給我拿兩件衣裳,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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