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皇太極在世時,就曾對玉兒說,入關後,大清必定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麵對民間反清勢力。


    這與兩國交戰不同,他們散落民間,神出鬼沒,絕不會正麵對付朝廷,不足以威脅國家根本,卻又讓朝廷永遠不得安生。


    所以他期待入關後的局麵,是大清用盡誠意招撫漢民,而絕非殺戮。


    大清入關後,北京城裏剃發易服的政策推行十分順利,如今去了江南卻屢遭抵抗,帶兵的將領麵子往哪兒擱。


    “豫親王離開江南後,留下了他的部下,這李成棟則是在大清入關後投降的漢人,是豫親王的手下。”範文程沉重地說,“豫親王必定是怕被人搶了功勞,自己雖不得不去追李自成,可還是把鎮壓江南的事攥在自己手裏。”


    “多鐸是一員虎將,先帝教了多爾袞什麽,多爾袞就教了多鐸什麽,是大清的棟梁。”玉兒客觀平靜地說,“隻是他性情暴虐,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如何收的住野心,多爾袞若不加以約束,早晚他也會頭疼。”


    範文程道:“並非臣與豫親王曾有過節,才如此針對他,還望娘娘不要誤會臣的用意。”


    大玉兒苦笑:“你隻管說,我若疑你,何必見你。”


    範文程便大大方方地說:“豫親王的兒子如今過繼到攝政王府中,豫親王為了兄長為了兒子,也是容不得皇上的。雖然眼下攝政王態度堅決,不許豫親王有非分之想,但皇上年幼,極容易下手,皇上一旦崩了,多爾袞不想做皇帝也要做皇帝,豫親王若是急了,必生歹念。娘娘,您與皇上深居後宮,千萬自保周全。”


    “真到了那一步,生死有命。”玉兒倒是淡定得很,對範文程笑道,“日日提心吊膽地活著,活一輩子也是苦,不如恣意瀟灑些,福臨已經很辛苦,別再嚇著他。”


    “是。”


    “如今你抱病在家,反而要事事小心,今年要動工修建太和殿了。”玉兒含笑道,“我和先生的約定,從不曾忘。”


    範文程怔怔然,隨後離席俯首,向皇太後行大禮:“求太後保重。”


    這五個字,玉兒知道,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意義,生和死,還有,她布木布泰的名聲。


    大玉兒冷笑:“先生是擔心天下人汙蔑唾棄我,還是擔心我自己把持不住,委身下嫁?”


    範文程的腦袋,死死地貼在地磚上:“臣不敢。”


    大玉兒起身來,背對著他:“先生想說什麽,隻管說吧。”


    範文程含淚道:“隻怕太後娘娘身在內宮身不由己,隻怕您為了保全皇上和江山,到最後不得不……”


    大玉兒卻問:“倘若我願意呢?”


    範文程猛地抬起頭。


    大玉兒再重複:“倘若我願意?”


    範文程眼眸通紅地看著這個美麗而勇敢的女人,再叩首道:“臣誓死追隨太後和皇上。”


    大玉兒走來將他攙扶起,對範文程笑道:“我與先生是君臣,是師徒,也是朋友,若不然也不會把話說到這份上。先生隻管記著,我這輩子,不會再委屈自己,往後你不論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不必擔心。天下人要說,盡管去說,他們有本事,就來和我換一換位置。”


    範文程離開時,遇見齊齊格進宮,身後宮女捧著食盒,她親手做了點心來給太後品嚐。


    看著向自己行禮的男人,齊齊格笑道:“許久不見,你氣色不壞,改天是不是能上朝了,王爺十分惦記你。”


    範文程謙卑了幾句,沒有和齊齊格多打交道,便是離開了。


    玉兒亦是大大方方:“你來的正好,我剛好餓了。”


    齊齊格入宮陪伴太後,如今走的路雖然遠了,氣氛感情還是像從前一樣好,隻是家裏有了多爾博後,不論如何看在豫王府的麵上,她也不能不費心教導,於是不能像從前那樣,想來就來。


    “男孩子不好教,我急了真想打他,可又不是我的兒子,也不是多爾袞的崽子。”齊齊格抱怨道,“敢情像後媽似的,縮手縮腳。”


    “那就索性像後媽似的,狠毒一些?”玉兒說,“把他們下個半死,迴頭把孩子再要迴去。”


    齊齊格大笑,險些將點心嗆著:“就是要來見你才好,隻有你能哄我高興。”


    可話音才落,麵前的點心還沒吃完,多爾袞就急匆匆來了書房,倒也不介意齊齊格在身邊,急匆匆地問玉兒:“範文程是不是告訴了你,李成棟在嘉定屠殺?”


    齊齊格在一旁笑:“您這語氣態度,趕緊坐下慢慢說,是和太後說話嗎?”


    多爾袞冷靜下來,大玉兒讓齊齊格給她的男人倒茶,她坐在桌後道:“在範文程來之前,我就知道了,托你的安排周到,如今外頭的事,我和姑姑不比你們知道的晚。”


    多爾袞這幾日都在京郊,每日天黑了才迴家,齊齊格也好些日子沒正經和他說話,此刻趁端茶的空檔,給自家男人遞個眼色,叫他別急。


    多爾袞喝了茶,說:“太後必定又要怪我,沒約束多鐸,但江南相隔千裏,我的命令朝廷的命令,也要來得及送達才是。也正因為離得遠,江南的人才有恃無恐,以為我們永遠打不過去。”


    大玉兒淡定地說:“李成棟是漢人,這樁事,是漢人殺漢人,他們必然憎惡朝廷,可也一定挑起了他們之間的矛盾。南明餘孽,李自成殘軍,民間反清勢力,他們的目標雖然都是我們,但也各自為營,為利益所縛,我們該加以利用這其中的矛盾。”


    多爾袞沉聲道:“敢問太後,這是範文程說的?”


    大玉兒一笑:“當年先帝也總愛問這句話,在你們眼裏,我終究不過是個學舌傳話的?”


    多爾袞忙起身:“臣不敢。”


    玉兒道:“齊齊格,你告訴他,怕是多爾袞隻信你。”


    齊齊格把自己的男人按下去,嗔道:“你這些日子太忙,嘉定的事早幾日就傳來了,我就怕太後誤會,進宮多嘴說了兩句。你可別急著先怪我多事,我隻是想告訴你,方才那番話,我和太後早就商量過了。”


    多爾袞微窘,垂下了眼眸。


    玉兒道:“我和齊齊格有個主意,就怕你覺得我們多事。你若覺得合適,快馬加鞭地送去告訴多鐸,可又怕多鐸不肯聽。”


    多爾袞看了看妻子,又看向玉兒,道:“請太後示下。”


    玉兒肅然道:“李自成已是苟延殘喘,多鐸找到他,要殺他易如反掌。你告訴多鐸,不論他用什麽法子,不論是誰殺了李自成,傳出來,要說李自成是叫他所藏匿的當地百姓所殺,因他昔日路過當地曾暴虐對待百姓,如今遭百姓複仇。要把李自成的死,推給漢民自身,變成他們自己的矛盾。”


    多爾袞道:“太後所言極是,待臣與其他人商議後,立刻給多鐸送信。”


    “那個李成棟呢?”齊齊格玩笑戲謔著,“怎麽都姓李呢,不知道的,還當是兄弟。”


    多爾袞倒是有主意,且聽了方才玉兒那番話,腦筋裏有了算計:“先讓他活著,他活著,漢民才有人可以恨,將來時機成熟,再殺他為漢民泄憤。”


    他們又談了許多事,不知不覺時辰過去,哲哲派人來催他們用膳,阿黛站在門前笑悠悠說:“奴婢真不好意思打攪您幾位,這叫一個熱鬧呀。”


    三人同往啟祥宮來,路上遇見幾位小阿哥格格,纏著齊齊格往前走,而多爾袞就要離開,在岔口上,向玉兒告辭。


    大玉兒趁齊齊格不在跟前,開門見山地說:“範文程有自知之明,他隻求保命,朝政之事不敢插嘴。我宣召他,不過是講解一些詩史籍,望你不要為難他。”


    多爾袞好脾氣道:“這是自然,你放心,其實我也不能輕易動先帝的人,難道我真的不如你嗎?”


    大玉兒莞爾,玩笑道:“這還和我杠上了?”


    說罷這句話,大玉兒去追齊齊格和孩子們,她能感受到背後灼熱的目光,她知道自己的笑容,對多爾袞有多大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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