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福晉已是淚流滿麵,孩子都送走了,叫不叫額娘還有什麽差別,指不定多鐸迴來聽見孩子不改口,還要再怪她不周全。


    “嫂嫂,您把孩子留下,我走了。”柔弱的女人把心一橫,起身捂著臉,急匆匆跑出廳堂。


    跟著東莪姐姐在外頭玩耍的孩子,見母親突然跑出來,奶聲奶氣地喊著,“額娘,額娘……”


    多爾博才三歲,小小的人追著母親跑不了幾步就摔個大馬趴,趴在冰涼的地上嚎啕大哭,可母親也不迴頭。


    東莪急匆匆趕上前,將小堂弟抱起來,迴眸看額娘,見她無力地依靠再門上,又十分擔心母親。


    齊齊格的身體順勢滑落,坐在了廳堂的門檻上,東莪跑來,滿臉焦慮:“額娘,您不舒服,病了嗎?”


    “孩子……”齊齊格冰冷的手,撫摸女兒柔嫩的肌膚,她忽然說,“東莪,你想不想去祭拜你的生母?”


    東莪愣住,眼淚迅速充盈她的眼眶,小姑娘哭著問:“額娘,他們說我是私生女,是真的?”


    她十歲了,跟著爹娘從盛京到北京,終日在皇親國戚間往來,大人孩子無數張嘴巴,該懂的不該懂的事兒,幾乎都聽過。


    所以,她是阿瑪的私生女,她也曾聽人提過。


    但多爾袞和齊齊格的地位,容不得別家的孩子有膽量隨便欺負東莪,倒是沒有人會拿這事兒來取笑諷刺她,可她長這麽大,真是聽過好幾迴人家說,自己是私生女。


    “你果然是聽人說過了?”齊齊格道,“你怎麽不來問額娘,或者,你問過你阿瑪了?”


    東莪抽抽搭搭地哭:“我沒問過任何人……”


    齊齊格給女兒擦眼淚:“為什麽不問,憋在心裏多難受?”


    東莪哭道:“我是額娘的女兒,我隻要做額娘的女兒。”


    然而齊齊格一點都不感動,她對東莪付出的一切,值得女兒這樣來迴報她,東莪可以把她當親娘,可她永遠也無法欺騙自己,相反,永遠提醒她,是她不能生。


    格格哭,小阿哥也哭,嚇得府裏的婢女們不知如何是好,又見福晉癱坐在門檻上,擔心她著涼,紛紛來攙扶。


    可才把人扶起來,齊齊格忽然兩眼一黑,昏過去了,家裏人嚇得魂飛魄散,立刻往宮裏傳消息。


    過去盛京王府裏一舉一動都在皇太極的眼中,但如今若不是多爾袞和齊齊格主動說,哲哲和玉兒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齊齊格昏厥的事,還是其他宮人在武英殿聽見一嘴,傳到內宮時,多爾袞已經迴府了。


    玉兒立時換了衣裳,微服簡行出了皇城,她不能大大方方地去,昨夜才說是她身體不好,她不能讓外人看見她。


    多爾袞守在齊齊格床邊,聽聞皇太後到了,立時出門來,便見玉兒披著黑色的風衣,兜頭蒙麵,輕輕摘下雪帽,露出神情凝重的臉。


    多爾袞讓出道,請她進門,不相幹的下人都退了出去,隻有蘇麻喇和齊齊格的貼身婢女守在門外,病榻上,齊齊格還昏迷不醒。


    “太醫怎麽說?”玉兒問。


    “急怒攻心,憂傷過度。”多爾袞道,“話雖如此,實則是傷了心肝,再不能急躁憤怒,要長期服藥靜養。”


    玉兒歎:“她這樣的性子,如何靜養,她是不願叫外人看她笑話的。”


    她眼裏看著齊齊格,不知身後多爾袞,此刻是什麽神情,但屋子裏靜了好一陣子,她漸漸也覺得不自在,正要開口時,多爾袞出聲了。


    “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麽?”玉兒轉過身,看見了一張痛苦糾結的臉。


    “我想不出還有誰,有本事給齊齊格下藥,而我能察覺不到。”多爾袞道,“除了皇太極。”


    玉兒很冷靜:“自然,齊齊格昨晚也這麽對我說。”


    多爾袞繼續問:“你知道嗎,玉兒,你知道皇太極是怎麽做到的嗎?”


    大玉兒見多爾袞豁出去,不管齊齊格是不是會聽見,在這裏就喊她的名字,能想象眼下他的心有多亂。


    多爾袞說:“你和齊齊格是最親近的,玉兒,你對我說實話,你知不知道皇太極是怎麽對齊齊格下藥,還有我府裏的庶福晉也不能生,你是不是都知道?”


    大玉兒平靜地搖頭:“我不知道,若真是皇太極做的,他頭一個就不會讓我知道,我和齊齊格的感情有多深,他再清楚不過。”


    多爾袞痛苦萬狀,在屋子裏來迴地走,一拳頭打在梁柱上,手背上頓時鮮血直流,玉兒阻攔道:“你要把骨頭都打碎嗎?”


    多爾袞卻用帶血的手,一把抓住了玉兒的胳膊,猩紅的眼睛透著殺氣和恨意:“玉兒,你告訴我,那些年裏,我哪裏對不起他,我做的哪一件事對不起他?我從沒有威脅過他,從沒有悖逆過他。那麽多人逼我勸我慫恿我,甚至威脅我,我都沒有踏出那一步,我用自己的性命,替他和他的兒子撞開了北京城的門,到頭來,我得到了什麽?玉兒,我得到了什麽?”


    “若不是他做的呢?”玉兒冷靜地說,“你豈不是和自己過不去,不如放開一些,別想是皇太極。”


    “可能嗎?”多爾袞冷笑,“你認為可能嗎?”


    “所以呢,你要怎麽做?”玉兒反問他。


    她沒問出口的那句“要做皇帝嗎?”,可多爾袞卻“聽見”了。


    多爾袞直直地看著眼前的人,直到這一刻,他還如當年一樣愛戀著她,玉兒是他愛的女人,他刻骨銘心地愛她。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你說,我們的關係會迅速惡化。”多爾袞痛苦不已。


    “我指的可不是這件事,我和你們一樣,今天才剛知道。”大玉兒堅定地說,“皇太極已經死了,我若知道什麽,有什麽不可說的?”


    多爾袞搖頭:“我也不是說這件事,我隻是突然明白,突然明白了……”


    他鬆開手,轉過身,一步步沉重地往門外走。


    玉兒道:“我想接齊齊格進宮靜養一陣子,對外就說,齊齊格來宮裏侍疾照顧我。”


    多爾袞迴眸看她,大玉兒道:“你們倆需要分開冷靜一下,現在把你們都關在這家裏,隻會越來越糟。”


    “把東莪也帶上,齊齊格今天告訴了東莪,她是私生女的事。東莪哭壞了,可我不知道怎麽安撫她。”多爾袞虛弱無力,但他依然信任玉兒。


    玉兒連連搖頭,迴眸見昏厥不醒的人:“你何苦來的?”


    齊齊格再次蘇醒時,已經躺在永壽宮的臥榻上,且不是偏殿,還是玉兒的寢殿,她怔怔地看著端著藥走來的人,虛弱的人還撐著她的理智:“你要接我來照顧,也不該把我放在這裏,挪去偏殿也好。”


    玉兒把她按下去,要她老老實實吃藥,伺候一通把藥灌了,才說:“就住這兒,外頭隻知道是我病了,你不在我屋子裏伺候怎麽行?”


    齊齊格嗤笑:“有什麽可藏著掖著,難道我是神仙不會病嗎?”


    玉兒不以為然,去挑幾塊甜嘴的蜜餞給她:“老實待著,幾時好了再逞你的強,太醫點頭前,給我老老實實地養著,其他的事少操心,輪不到你管。”


    “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齊齊格問。


    “不知道,你問過了,多爾袞也問過了。”玉兒大大方方地迴答。


    齊齊格不解:“多爾袞?”


    大玉兒說是她親自去接齊齊格進宮的,所以在王府見到了多爾袞,多爾袞對她把該說的都說清楚了。


    “東莪在姑姑那兒,丫頭哭壞了,都發燒了。”大玉兒說,“你何苦呢,何苦去傷孩子的心。”


    且說睿親王府過繼豫親王第五子的事,是真真定下了,親貴之間傳說紛紛,都揣測多爾袞的用意。鬧不明白他為什麽寧願收養,也不多納幾個妾自己來生,多爾袞明明還那麽年輕。


    各種各樣的說法鬧了好一陣子,這一天,一輛馬車停在了步軍統領衙門外,鼇拜出來時,便有人上前道:“大人,我們主子,相見您。”


    鼇拜皺眉看過去,馬車上簾子掀起一角,露出豪格的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宮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瑣並收藏宮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