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你太緊張了?”多爾袞道,“福臨比他同齡的孩子更聰明更懂事,但不論如何,他還是個孩子,他……”


    話未說完,便見大玉兒神情鄭重地望著自己,多爾袞才突然意識到,他喊了她名字,而這裏是崇政殿,是整個大清最嚴肅莊重的地方。


    “我、我會謹慎些。”他到底不甘心。


    “隻是一個稱唿,我從前見了你也都直接叫你的名字。”大玉兒卻道,“問題是,我不在意,可旁人在意,齊齊格也會在意,倘若你從前就這樣喊我,倒也沒什麽事了。”


    “玉兒?”


    “沒有外人的時候,你若願意這樣喊我,我不會不高興。”大玉兒落落大方地說,“但就像我喊你的名字一樣,隻是一個稱唿,請不要誤會也不要多想。”


    多爾袞沉下目光:“我知道你的意思。”


    大玉兒說:“從前我是皇太極的女人,你隻能站得遠遠地看著我,縱然難受,你也知道什麽是不可能。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你站在這大清的最高處,你想要得到我輕而易舉,可我還是離你遠遠的。我能想象,我們的關係很快會惡化,你會在得不到我,和懷疑我對你的利用中反複掙紮,到最後,便都成了恨。”


    “怎麽可能,玉兒,我怎麽會恨你?”多爾袞急切地表白他的心意,“我對你說過,哪怕你利用我,我也心甘情願。”


    大玉兒平靜地說:“倘若我永遠不知道你的心意,我或許能心安理得,如今正因為知道,而我的無法迴報,成了我心中最大的憂患。所以,把話挑明了也好。”


    多爾袞搖頭:“你不要這麽想,不要在心裏存憂患,我絕不會恨你懷疑你。”


    大玉兒真誠地說:“我誠心期待你和我一起,為了大清江山輔佐福臨,但多爾袞,你是千古難得的英雄,你本該是帝王之命。若有一日你想要拿迴這一切,我不會意外更不會恨你。我隻求你一件事,不要把你對我的感情,牽扯到江山社稷中,不要把將來的敵對,變成愛恨情仇,這樣對你對我,對皇位江山,都是褻瀆。”


    多爾袞目光凝重:“我不會,玉兒,你相信我。”


    大玉兒望著他:“我當然信你,不然我不會把自己和福臨交給你。隻是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現在都還清醒冷靜的時候,把該說的都說了,真到了那一天,至少心裏都是明白的。”


    “若說我心甘情願放棄皇位,那是假話,我為之奮鬥了一生,每次都豁出性命去拚一場勝仗。”多爾袞拍了拍胸脯說,“你說的對,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但我向你起誓,以我額娘在天之靈起誓,我若要拿迴皇位,我會堂堂正正地來問你和福臨要,我絕不會為難你們母子,絕不會讓你們受半點苦。”


    “福臨若不成才不爭氣,我不能眼看著大清折損在他的手裏,我心裏早就想明白的。”大玉兒道,“但是多爾袞,求你守護福臨。”


    多爾袞向她伸出手,終究不敢觸碰,緩緩將手放下道:“福臨是我的侄兒,你放心。”


    他轉身走出殿門,福臨還在屋簷底下罰站,見了皇叔委屈巴巴的,多爾袞在他腦袋上輕輕一拍,說:“活該。”


    “十四叔,我錯了。”福臨低下頭。


    “福臨啊,你現在是皇上,不能輕易說我錯了這樣的話,如果不想自欺欺人,那就不要做錯事,不做錯事,就不用認錯了是不是?”多爾袞蹲下來,拍拍侄兒的屁股,輕聲道,“宮裏這麽悶,我們去騎馬?”


    福臨聽說有的玩兒,立刻來了精神:“把皇兄們也叫上可好?”


    多爾袞答應了,抱起福臨大步往外走,他伏在叔父的肩頭,見額娘站在殿門前,歡喜地衝母親揮了揮手,轉身抱著多爾袞的脖子,叔侄倆就這麽走了。


    玉兒一手扶著殿門,一手默默在衣袖中握緊了拳頭,這番話在她心裏憋了很久,一直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對多爾袞挑明。毫無疑問,她無時無刻不在利用這個男人,可她同樣是真心的,不願傷害他。


    但這世上,哪能有兩全其美的事,她對待多爾袞的態度,落在多鐸嘴裏,便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多鐸就是這麽對齊齊格說的,多鐸無力改變兄長的決定,便從齊齊格下手挑唆。


    各種難聽的話傳到耳朵裏,齊齊格曾一度動搖,可她十幾年來和玉兒在一起的時間比和多爾袞相伴還長,她哪怕不信多爾袞,她也該信玉兒。


    而多爾袞若真的對玉兒有情,從而被玉兒利用,那也是他活該。


    齊齊格挑明了對大玉兒說:“外頭這風言風語,怕是要一直傳到北京城去了,我已經沒了二十幾歲時的傲氣,現在就算為了東莪,也是要存一份體麵的。我知道你們清清白白,可掌不住我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攢下的怨氣,迴頭我若是來衝你發脾氣,還請太後多擔待些。”


    彼時玉兒坦蕩蕩地白她一眼:“你倒是還知道,我是太後了?至於那些流言蜚語,傳話的,巴不得你翻臉,我跳腳,鬧得不可開交,他們就得逞了。你信不信,倘若多爾袞是擁立十一阿哥,他們還能給你編出七八樁娜木鍾和多爾袞的豔事來,那我覺得,多鐸定是頭一個信的,他自己就試過唄。”


    齊齊格嘖嘖不已:“這個女人,也實在了不得,撇開恩怨立場,我還挺佩服她的,活得恣意灑脫。”


    大玉兒搖頭:“倘若她不曾來嫁歸降,現在仍舊是林丹汗的遺孀,她就是把全天下的男人攏到裙子底下,我都不會嫌她,和你一樣,指不定還佩服她。可她既然嫁給皇太極了,做人做事就要有底線,這世道不論將來如何開化,都是要講規矩的。這會兒,你還是把佩服兩個字咽迴去。”


    她們姐妹倆,有什麽話都擺在明麵上說,而多爾袞也坦蕩蕩地直麵妻子的疑問,將自己關於江山關於皇位的所有計劃,都對齊齊格講清楚,齊齊格見多爾袞不逃避不遮掩,反而踏實些。


    轉眼,已是臘月,因大行皇帝之殤,宮內不得熱鬧,迴望這兩三年,宮裏就沒什麽喜慶高興的事兒,一直都是悲戚戚,縱然前線大捷,也提不起什麽精神。


    臘月的皇宮,冷冷清清,大玉兒從書房歸來,見淑太妃帶著她的女兒在路邊堆雪人,乖巧的孩子來向太後請安,大玉兒道:“一眨眼這麽大了,再過兩年,該嫁人了。”


    淑太妃溫婉地說:“還請太後,給這孩子找個好額駙。”


    之後命宮女們陪著孩子,自己則跟著大玉兒走了幾步,玉兒便問:“有事嗎?”


    “太後娘娘……”淑太妃怯然道,“我的宮女說,有陣子沒見到麗莘了。”


    大玉兒看了眼蘇麻喇,蘇麻喇扶著淑太妃道:“把她送迴老家去了,留在麟趾宮也是叫那人欺負折磨,怪可憐的。”


    “是嗎?”淑太妃鬆了口氣。


    “到這時候了,你還惦記她們的好壞?”大玉兒問。


    “畢竟……”淑太妃不敢正視玉兒,“請太後恕罪。”


    大玉兒淡然:“你心軟心善,這不是過錯,不然先帝也不會托你撫養宗親遺孤。”


    淑太妃垂首稱是,沒再跟著太後往前走,她們走遠了,玉兒才問蘇麻喇:“為何編謊話騙她?為什麽不告訴她,麗莘已經死了。”


    蘇麻喇笑道:“無關緊要的人,無關緊要的事,沒必要多一個人心裏膈應。您一貫是狠在骨子裏,不張揚在臉上的。”


    “我還不張揚,過去多少人在外頭議論我呢。”大玉兒眼眉冰冷:“你告訴看守娜木鍾的人,要‘好好’待她,體麵一些,她的兒子阿布奈,還在察哈爾當親王呢。”


    她們迴到內宮,正要去清寧宮看望哲哲,轉身見阿黛帶著小宮女從鳳凰樓下走來,見聖母皇太後在這裏,阿黛忙快走了幾步,玉兒道:“地上滑,小心些才是,你怎麽出去了?”


    阿黛歎道:“科爾沁又送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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