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轉身來,麵上已收斂了對海蘭珠的相思,神情肅然道:“前日範文程去勸降,被他罵出來,若非洪承疇已然體弱,幾乎拳腳相加。朕又命祖大壽前去,亦是不果,他已經三天未進食。”


    玉兒問:“皇上,他喝水了嗎?”


    皇太極搖頭:“便是滴水不進,今早來報,說已然氣息微弱。”


    “皇上很想要他這個人才嗎?”玉兒問。


    “倒也不至於,可他是這麽多年來,袁崇煥之後僅有的幾個能戰勝我大清軍隊的將領,以眼下的形式,降服他意義重大。”皇太極神情凝重,“編謊話說他已經投降,這很容易,可若被崇禎知道真相,朕豈不是丟盡顏麵?而丟臉事小,若叫將士們知道朕弄虛作假,必定會對朕失望,動搖軍心事大。”


    玉兒將手中的茶杯擱下,繼續為皇帝整理奏折,沉思許久後道:“他會不會,是在等您親自去?而眼下崇禎已經以為他死了,賜下九祭大禮殯葬,想來就是為了激化明朝百姓對我大清的仇視,並以此振作三軍士氣。”


    皇太極問:“早就停了你的書房,不再讓你見索尼範文程幾人,你從哪裏知道這些?”


    大玉兒道:“每日來這裏伺候您茶水湯藥,耳濡目染的,皇上知道,我如今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皇太極似嗔非嗔:“去年你姐姐在這裏與朕同起同臥一個春夏,可她什麽都沒記下。”


    大玉兒忙跪下:“皇上恕罪,臣妾並非有意僭越朝政。”


    “趕緊起來。”皇太極說,“為了避嫌,你寧願委屈扮成宮女,朕難道還要為了你的聰明責怪你?”


    玉兒卻鄭重其事:“皇上,我是真心的,我隻有恪守本分,才能更長久地為您做事兒照顧您,您說呢?”


    皇太極故意板著臉:“是了,誰也沒你聰明是嗎?可你聰明,有沒有法子,勸降洪承疇?”


    “這……”大玉兒道,“皇上,我想見範文程,問問他,洪承疇是怎樣的人,他見多識廣,對明朝文臣武將無所不知,可我什麽都不知道,光聽了個名聲。”


    皇太極搖頭:“朕怕你受他的影響,到頭來這件事變成範文程在左右,不成。”


    大玉兒莞爾:“皇上,可一直以來,反是臣妾影響範文程多些。您仔細想想,解決了多鐸霸占範文程的小妾那件事後,這麽多年,範文程的變化多大。”


    皇太極拿她沒法子,便是恩準了,將範文程召入崇政殿,命他在偏殿等候,之後沒多久,便有“宮女”去奉茶。


    範文程乃謙和之人,便是對待禦前宮女也禮貌周全,他客氣地接過茶水,一抬頭,猛見是莊妃娘娘,唬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慌道:“娘、娘娘您……”


    玉兒問:“學生換身衣裳,先生就不認得了?”


    範文程慌忙行禮:“臣叩見莊妃娘娘。”


    大玉兒知道自己不坐,範文程也不會坐,便在他對麵坐下,開門見山地說:“還請先生與我說說,那洪承疇是何許人。”


    範文程認出莊妃的一瞬心裏已經猜了一半,果然不錯,便躬身道:“洪承疇的事,臣正想著何時若有機會,能向您稟告。”


    此刻,多爾袞在自己王府後院中練習射箭,滿頭大汗迴到內院,隻見東莪伏在炕桌上,拆著一隻荷包,將荷包裏烏漆漆的東西掏出來。


    他大驚,衝上前劈手奪下,因著急而沒輕重,用力過猛,東莪的腦袋往下一衝,嘴巴磕在炕桌上,抬起頭來,一嘴的血,小丫頭懵了懵之後,便是哭得撕心裂肺。


    多爾袞見女兒滿嘴鮮血,嚇得魂飛魄散,抱起她就去找齊齊格。


    齊齊格正在別院探望得病的庶福晉,隔著院門就聽見哭聲,可怎麽也沒想到,東莪會傷得這麽厲害,連病中的庶福晉,也唬得連連咳嗽。


    東莪磕掉了一顆門牙,傷了嘴唇,因為疼和害怕,不停的哭,齊齊格抱著哄了大半天,直到娃兒睡著了,王府才得以清靜。


    多爾袞因有公務,一時不得不出門,再迴來時,站在東莪的屋子外頭,探頭探腦不敢進門。


    齊齊格卻不在屋裏,悄然從背後拍了多爾袞一巴掌,多爾袞多年防備敵人的本能,轉身就扼住了妻子的胳膊,齊齊格怒道:“多爾袞,是我!”


    多爾袞大窘,齊齊格一麵整理衣襟,一麵瞪著他:“多爾袞你瘋了?這是在家裏,能有什麽事?”


    “齊齊格,不要生氣,我……”


    見丈夫滿臉愧疚和不安,齊齊格又心軟了:“好了好了,怪我不好,你一早說過不要從你背後突然出現,我和你鬧著玩呢。至於丫頭,放心吧,沒什麽事,東莪正要換牙,以後還會長出新的來,唇上的傷也不嚴重,她是嚇壞了。”


    “那就好,那就好。”


    齊齊格嘀咕:“可你們到底怎麽弄的,傷成這樣,我問了她幾遍,她也說不清楚。”


    多爾袞聞言,心下一轉:“你別生氣,我們鬧著玩,東莪搶我的荷包,勁兒不小,而我突然一鬆手,她沒能停住……”


    “什麽稀罕東西,要和女兒搶成這樣,就算是鬧著玩也要悠著點,你一巴掌能拍死人,你不知道嗎?”齊齊格雖然喋喋不休,但沒多想事情背後的緣故,反過來安撫多爾袞別擔心,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之後有手下來稟告,說皇帝似乎為了洪承疇不肯投降歸順而大動肝火,範文程糟責備。


    齊齊格道:“真難得,範文程這些年在皇帝跟前可是很風光,你和多鐸如今都不能把他怎麽樣了是吧。”


    多爾袞不語,心裏默默盤算,今日有人與他說,洪承疇好色……


    是日夜裏,範文程站在自家門前,他的小妾找來說:“如今夜裏還有幾分涼意,老爺別站在風裏。”


    “夫人呢?”範文程問道。


    “夫人和孩子們背書呢,方才喚我過去,說是見您晚膳用的極少,很擔心。”小妾溫柔地說,“老爺,您是不是又在朝堂上遇到麻煩了?”


    範文程細細打量自己的愛妾,她眉心的胭脂痣,當初讓莊妃娘娘得以在十五貝勒府中,一眼就認出她。


    當年受多鐸淩辱欺壓,範文程內心絕望,覺得這輩子怕是完了,誰知道峰迴路轉,仕途也好,家事也好,從那以後順風順水,莊妃娘娘真真是他的貴人。


    可眼下,貴人卻……


    “你願不願為我做件事?”範文程問。


    “您瞧您說的,老爺隻管吩咐。”


    “你知道洪承疇嗎?如今皇上要將他勸降,奈何他誓死不從,但洪承疇天性好色,明朝家中妻妾成群,隻怕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您的意思是……”美人兒不免緊張,自己就先說了,怯怯地問,“老爺,您要讓我去誘-惑洪承疇嗎?”


    範文程歎息:“我如何舍得,可是……”


    這一夜,皇太極如往日一樣,獨自往關雎宮走,恰好見永福宮熄燈,蘇麻喇從屋子裏出來,乍見皇帝,便是要行禮。


    皇太極攔下了,可站在原地欲言又止,蘇麻喇垂首靜靜等待,直到聽見腳步聲,她抬起頭,皇帝去了關雎宮。


    蘇麻喇咬著唇,心裏忐忑不安,明天一早,格格她真的要親自去勸說洪承疇嗎?


    這事兒若是叫人知道是格格出馬,即便用她的智慧招撫洪承疇,旁人也隻會說是因為美色,格格她何必為自己背負流言蜚語,她可是大清的皇妃。


    隔日天一亮,一駕馬車從盛京城駛出,去往城郊的明朝降軍軍營。


    城內長街上,多爾袞正要進宮上朝,與馬車擦肩而過。他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瞥見路過的馬車,那被風吹起的窗口一角,露出車中人的側臉,怎麽似乎……


    且說皇帝沒有將洪承疇關入大牢,也沒有將他軟禁在城內,而是讓他和他手下戰敗被俘的將士們在一起。


    到今日,洪承疇已經第四天不進米水,若不吃飯但喝水,尚能多活幾日,可不喝水超過三天,很快就會死亡。


    大玉兒一下馬車,就有知道內情的武官來接應,將大玉兒帶到洪承疇被軟禁的屋子窗下。


    屋內,隻見一個身形精瘦幹練,眉鼻硬朗的男人,正盤腿坐在炕頭。他閉著眼睛,不知是在打坐調整氣息,還是已經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看那蒼白的臉色,皴裂的嘴唇,還有眼睛下發青幹枯的眼袋,的確不樂觀。


    “把他摁住,掰開嘴,往下灌水。”大玉兒冷然道,“他功夫再好,現在也沒力氣抵抗力。”


    接應的武官擔憂地說:“娘娘……臣怕他咬舌自盡,或是一時想不開一頭碰死。”


    大玉兒搖頭:“你們隻是關著他,沒有綁手綁腳,他真要是求死,早一頭撞死了,哪怕被綁手綁腳,也還有咬舌自盡呢。放心吧,他絕不會死,先給他灌水,溫熱的白水便好。”


    崇政殿裏,皇太極站在上首聽大臣們議論朝務,可他的一顆心,幾乎已經飛去盛京城外,此時此刻,玉兒是不是已經接到洪承疇了,是不是已經和他談上了,洪承疇會不會盯著她看不放,會不會真的把她當……


    皇太極不能再忍,不顧底下大臣正在說話,猛地衝出了皇宮。


    “皇上!”尼滿愣住了,滿朝文武靜了須臾後,互相竊竊私語,最後在代善的主持下,方才紛紛散了。


    皇太極離開崇政殿,就一路命人備馬,一踏上馬磴子便揮舞鞭子,飛馳而去。(明天22:0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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