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你喜歡大玉兒?”齊齊格問。


    “怎麽可能?你不要胡思亂想,我為什麽要喜歡一個幾乎見不上麵也說不上話的女人?”多爾袞大怒,他覺得此刻必須表現得激烈一些,“我隻喜歡你一個人,齊齊格,不要聽外人的挑唆,我和莊妃的流言當年是怎麽來的,你心裏最清楚,這些年時不時就被人拿出來念叨,他們什麽目的?不就是想挑唆我和皇太極,挑唆我們夫妻?”


    是啊,多爾袞說的這些,齊齊格都知道,她根本不信多爾袞和大玉兒會有什麽,但一定有那麽一個女人在多爾袞的心坎上,一定有……


    “你並不喜歡我,你隻是待我好。”齊齊格淒涼地笑,“是額娘把我選來做你的妻子,而我長得不賴,性情也能與你合得來,於是我們倆,便是剛剛好。這在別的府上,嫡福晉們若能有我這樣的命,怕是做夢也能笑出來,可偏偏我不行。”


    “你現在心情不好,情緒浮躁,想什麽都是悲觀,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多爾袞一定要穩住,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倘若有一天齊齊格真的發現他對大玉兒的情意,她很可能做出無法挽迴的事。


    他厲聲道:“把那些女人打發走,不要以為我事事都會縱容你,聽見沒有?”


    多爾袞很大聲,他這輩子都沒這樣大聲地對齊齊格說過話,他希望自己能震懾住妻子,遏製她的胡思亂想。


    齊齊格的確被唬住了,怔怔地看著丈夫。


    “來人!”


    多爾袞衝到門前,命管家立刻把人都送走,從今往後也不許再有這樣的事,也要他告誡底下的婢女丫鬟,都死了這條心,若是覺得在睿親王府沒前途的,趁早滾蛋。


    齊齊格的耳朵嗡嗡作響,腦中一片空白,心也是空的。


    其實她很多年前就崩潰過不是嗎,壓著玉兒又哭又喊,像瘋子一樣,也曾經瘋狂地扒開多爾袞的衣裳,要和他生孩子。


    在她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狂躁而瘋狂的齊齊格存在,隻是她用體麵和端莊,死死地禁錮她。但她也不知道,下一次那個瘋狂的自己會在什麽時候跑出來,會不會有一天跑出來了,就再也關不住。


    “你為我付出太多了。”多爾袞走迴來,單膝跪下,雙手抓著齊齊格的手,“可我能迴報你的,不及你待我的一分。你的所有委屈我都理解,齊齊格,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折騰自己,答應我。”


    齊齊格含淚看著他:“我想做一個賢妻良母,我想和其他女人一樣把這一切都看淡,像玉兒一樣,不再掙紮不再強求,就不會痛苦。你忙得無法迴家給我一個交代,我是體諒你的,可我也有轉不過彎的時候,特別是東莪,我每天看見她,就會想到,曾經有一個女人可以讓你動心動情,但也許並不是東莪的娘,而是因為東莪的娘像那個女人。可我卻永遠都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我連自己輸給了什麽人都不知道……”


    “你別胡思亂想,我和東莪的娘,隻是一時糊塗的逢場作戲。”


    “你怕不怕東莪將來長大了,越來越像她的親娘,而我可以從她的模樣裏,去猜測那個在你心上的女人?”


    “東莪若是長得像你呢?”多爾袞道,“你會不會後悔今天說的話?”


    齊齊格怔然,她一時無法分辨多爾袞這句話背後的情緒,可哪怕隻是一時編來騙她的,她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地想被欺騙?


    “根本就沒有那迴事,在我心裏的女人隻有你。”多爾袞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結實的胸膛,抽出腰際的佩刀,“你要不要,挖開我的心看一眼?”


    齊齊格渾身一軟,從座椅上癱倒在多爾袞的懷裏,哭得傷心欲絕。


    多爾袞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很沉重,懷裏的人委屈地哭著:“是我不好,多爾袞,是我又撐不住了……”


    多爾袞暗暗鬆了口氣,這一關算是過去了,可他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安然無事,也許真的有一天,他要在大玉兒和齊齊格之間做選擇,他不希望,絕不希望到那一天時,是齊齊格舉著刀刺向大玉兒。


    他抱起妻子,擦掉她的淚水,撐起大丈夫的威嚴,怒色道:“你越來越無法無天,誰給你的膽子?”


    齊齊格淚眼迷蒙,抽噎著,什麽也說不出來。


    正月十五的元宵宴,齊齊格因眼睛哭得紅腫無法見人,沒有入宮赴宴。而宴會上不見宸妃的身影,皇帝也是心不在焉,雖是歌舞升平、觥籌交錯,可席中每一個人都各懷心事,酒過三巡時,大玉兒就退下了。


    走過鳳凰樓前的台階,迴想兩年前,那天她若一道赴宴,必然也會和姐姐一道退迴內宮,賽音諾顏氏會不會就不敢出手,又或者,她是把自己從台階上推下去?


    世上哪有什麽如果,有的隻是殘酷而無奈的現實,她走到關雎宮前,呆呆地望著門上的匾額,寶清悄悄從裏麵出來,輕聲道:“娘娘,主子她才睡下。”


    “哭累了?”


    “是、是……啊”寶清眼圈兒一紅,低頭絞著手指,“哭得可傷心了,今年比去年更傷心,奴婢本來還以為,會一年好過一年。”


    “一會兒姐姐醒了,來叫我。”大玉兒溫和地吩咐,“寶清你不要害怕,也別胡思亂想,不論姐姐怎麽樣,誰也不會怪你。”


    寶清含淚搖頭:“奴婢不想,奴婢什麽都不想,奴婢隻要一輩子跟著主子。”


    大玉兒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寶清:“傻丫頭,別哭。”


    卻是此刻,屋裏傳來動靜,海蘭珠從夢中哭醒不小心將身邊的枕頭推在地上,玉兒進門來,見姐姐伏在炕沿伸手要去撿枕頭,趕緊上前攙扶住,果然姐姐一抬起頭,便是滿臉的淚水。


    海蘭珠慌忙地擦掉淚水,卻被玉兒抱在懷裏,妹妹輕撫她的背脊:“哪怕一年之中,隻有這一天,姐姐也盡情地哭吧,沒有人會怪你,誰都不會怪你的。”


    “為什麽這一次,我就是走不出來?”海蘭珠哭道,“明明我該麻木了……”


    姐姐這句話,外麵的人,也都這麽說。


    雖然皇太極命科爾沁和海蘭珠的夫家,抹去了她二十六歲前所有的人生,但宸妃是寡婦來嫁的事,至少當世活著的人都是知道的。


    也許千百年後再也沒人知道宸妃曾經發生過什麽,可眼下每個人都覺得,她都失去那麽多孩子了,早該麻木了,不過是她的命,命中無子。


    但病死的孩子,和從自己懷裏被奪走摔死的孩子,這樣的傷能一樣嗎,病死的孩子,她能怪天,摔死的孩子,她隻能怪自己。


    大玉兒耐心地安撫著姐姐,她什麽安慰的話都不用說,她知道姐姐比任何人想象的都還要堅強。


    海蘭珠在妹妹的懷中漸漸冷靜,是剛才的噩夢,又讓她迴到了兩年前的今天,平靜下來,還是能恢複幾分精神,終究也是過去兩年了。


    “今天齊齊格沒來呢。”大玉兒絞了帕子給海蘭珠擦臉,端來參茶讓她順順氣,一麵玩笑著,“等過幾天她來了,我們一起笑話她唄,她不是很硬氣地要給多爾袞納妾嗎?估摸著被多爾袞狠狠收拾了一頓,沒臉來見人了。”


    平靜下來的海蘭珠,可以和妹妹玩笑,但她也同情齊齊格,溫柔地說:“她沒有孩子的心結,一輩子梗在那兒,時不時地就崩潰了,怪不得她。”


    “我想好了,倘若有一天,她真的發現多爾袞對我有意而要和我翻臉斷了情分。”大玉兒無情地說,“那我也不會挽留,原本我們的立場,就是站在生和死之上,不過是早一些晚一些罷了。”


    海蘭珠問:“皇上會殺了多爾袞是嗎?”


    大玉兒朝門外看了眼,她知道皇帝不喜歡自己對姐姐提這些殘酷的事,輕聲道:“會有那一天的,到時候齊齊格必然也沒得活,興許連東莪也……”


    海蘭珠並不驚慌:“畢竟,不是他們死,就是皇上和你我,還有姑姑。”


    大玉兒道:“所以現在,能對她好些,咱們就對她好些。”


    海蘭珠靠在墊子上,沉默許久,忽然道:“玉兒,姐姐能求你一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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