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見大玉兒出神,便迴想自己方才說的話,想起那句齊齊格會為多爾袞周全,默默記在心上。


    離了清寧宮,帶著大玉兒一直走到鳳凰樓下,隨口說:“今天又有新的先生來?”


    大玉兒頷首:“來教畫畫。”


    皇太極道:“別把自己的臉畫花了。”


    大玉兒不服氣:“反正你總是瞧不起我。”


    “瞧不起你是真的。”皇太極笑道,“可你為我周全的一切,我都會放在心上,一直一直都記著。”


    大玉兒心裏一顫,這個人為什麽總能看穿她的心思?


    見她這模樣,皇太極就知猜中了,在她腦門上輕輕一拍:“就別在我眼皮子底下胡思亂想,你想什麽我都知道,自己瞎猜,不如來問我。”


    “真的都知道?”大玉兒這話,瞧著像歡喜,可她是真心地問。


    “知道。”皇太極不假思索地迴答。


    明亮通透的眼眸裏,隻裝著丈夫的麵容,玉兒的確是歡喜的,可她也明白,皇太極並不能猜透她所有的心思。


    但那點心思,在她為自己證明之前,她不要對任何人說。


    “齊齊格那兒的事,若有什麽我能做的,隻管吩咐我。”大玉兒認真地說,“我什麽都願意做。”


    皇太極含笑:“知道了,昨晚你都說多少遍,煩不煩?”


    兩人心情甚好地分開,大玉兒看著丈夫往十王亭去,直到皇太極的身影消失在小門裏,她才轉迴內宮,可一抬頭,就見娜木鍾的婢女麗莘鬼鬼祟祟地鑽進側宮門裏。


    玉兒心頭一怒,她早已想好,娜木鍾若是敢對她和姐姐,乃至姑姑做些什麽,她就一定要讓娜木鍾,落得紮魯特氏一個下場。


    她曾為各個朝代後宮女人之間的鬥爭傾軋而唏噓,卻忘了自己正恰恰身在其中。


    紮魯特氏和姐姐的出現,讓大玉兒感受到了威脅,而她這個人,絕不會因為害怕就退縮躲藏,她會想要勇敢地衝上去,將威脅她的一切統統消滅。


    或許是被哲哲和皇太極寵愛著長大,才讓她生出了這自以為是的個性,可現在再要改,來不及了。


    這日朝會之後,皇太極下旨冊封多爾袞的女兒為多羅格格,為侄女賜名東莪,追封她的母親為多爾袞的側福晉,給予了多爾袞和那個孩子極大的體麵。


    旨意比多爾袞先到家,齊齊格帶著眾人接旨謝恩,東莪被她的姥姥抱在懷裏跟在她身後,但直到今天,齊齊格還沒看過那孩子一眼。


    宮裏又撥來兩位新的乳母,齊齊格為她們安排了住處,東莪的外祖母帶著她和幾位乳母婢女,獨自住在花園旁的小院裏,除了嫡福晉始終沒來抱一抱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妥帖又周到。


    那之後的日子,多爾袞每日上朝下朝,迴家後大多是在書房,夜裏迴正院休息,齊齊格也不趕他,可是夫妻倆,自那一夜後,沒再說過話。


    這貝勒府裏的動靜,皇太極事無巨細都知道,但他沒再告訴玉兒,是怕玉兒下迴見了齊齊格,不小心露出來。


    數日後,為著皇太極的恩典,和大福晉的眷顧,齊齊格不得不進宮去謝恩,可她進了宮,一見到哲哲,眼圈兒就紅了。


    “傻丫頭。”哲哲把齊齊格拉在身邊,溫柔地說,“就當是庶福晉生的呢,你想不通也隻能折騰自己,早些放下吧,當自己的閨女來養,你不是常說小閨女最貼心嗎?”


    齊齊格委屈地哽咽:“偏偏我連那個女人長什麽樣都沒見過,姑姑,多爾袞什麽樣您是知道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能讓他動心又動情?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哲哲道:“見來做什麽?那女子福薄不是你的過錯,往後你好好為她撫養孩子,她在天有靈也一定會迴報你。齊齊格啊,你是最通透的人,姑姑說的話你心裏怕是早想明白了,是不是?”


    “姑姑,玉兒那陣子鬧別扭,我們都不理解她,總是勸她想開些。”齊齊格道,“我現在才明白,什麽是沒痛在自己的身上。”


    哲哲歎道:“可玉兒挺過來了不是嗎?齊齊格,明日把孩子抱來,讓姑姑看一眼,海蘭珠說長得像多爾袞,我不信。”


    齊齊格勉強點了點頭,但是說:“其實我自己還沒見過。”


    她辭別哲哲後,來書房,想找大玉兒說說心裏話,可是隔著窗,看見大玉兒正聚精會神地聽先生講學。


    那美麗精致的側臉上,莊重的神情,自信的目光,和筆挺的背脊,叫齊齊格不自覺地提起了精神。


    她和玉兒,誰更慘,比來比去便是笑話了。


    她們錦衣玉食,在一個正日益強大的國家裏做主子,不用為任何事犯愁,究竟有什麽可不如意的。


    齊齊格沒打擾玉兒,徑直離了宮。


    一路迴家,她一路地想,大玉兒身上透出的安寧,和海蘭珠姐姐不一樣,海蘭珠姐姐仿佛不食人間煙火,而玉兒呢,每一抹安寧的眼神裏,都是想要爭奪的倔強。


    齊齊格不能輸給她,絕不能。


    這日夜裏,多爾袞歸來後,在外屋靜悄悄地更衣洗漱,齊齊格從臥房走出來,收起了他脫下的衣裳,親手來照顧他。


    之後的一切和往常一樣,隻是夫妻倆依舊不說話,直到並肩躺下。


    東莪住的小院,和正院隔著花園,白天聽不見任何動靜,夜闌人靜時,似乎隱約能聽得幾聲。


    這些日子,多爾袞並沒有去看過女兒,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才能讓齊齊格消氣並接納那個孩子,他隻能等。


    許久許久,多爾袞尚未入眠,他感覺到齊齊格也沒睡,翻個身,把妻子摟在懷裏。


    “孩子真的是你的?為什麽你願意相信那個女人?”齊齊格問。


    “你見了就知道,她長得像我。”多爾袞道。


    “帶我去看看好嗎?我還沒見過孩子。”


    “……”多爾袞遲疑了片刻,“好。”


    小院門下的婢女,見嫡福晉和貝勒爺忽然來了,十分驚訝,慌忙將燈籠蠟燭點亮,送他們到屋子裏。


    東莪的外祖母起身,怯怯地說:“貝勒爺,福晉,小格格在搖籃裏。”


    多爾袞道:“抱來,給福晉……”


    他話未說完,齊齊格便走近了搖籃,小娃娃正酣睡,婢女們送來蠟燭,齊齊格卻命她們退下:“太亮了,別把孩子晃醒了。”


    她輕輕抱起小嬰兒,她在宮裏抱過無數次玉兒的孩子,她知道要如何才能承托起這軟綿綿的小家夥,酣睡的孩子絲毫沒有被吵醒,穩穩當當地窩在齊齊格的臂彎裏。


    “東莪,東莪……”齊齊格輕聲念著孩子的名字,含淚道,“你知道自己叫東莪了嗎,我是額娘,東莪,我是你的額娘。”


    見妻子落淚,又見她如此慈愛的抱著孩子,多爾袞不忍,緊緊握了拳頭。


    齊齊格抱著孩子看了很久很久,她的親信的婢女走來,笑道:“福晉您看,小格格這眉骨這鼻子,和貝勒爺一模一樣。”


    齊齊格頷首:“是像,像極了。”


    她的目光,落在孩子的外祖母身上,便是端起了貝勒福晉的氣勢,冷冷地說:“往後東莪有乳母婢女照顧,不必你在身邊了。你是側福晉的母親,貝勒爺必然會照顧你,眼下你有兩個選擇,一則在盛京為你置辦一處宅子,你獨自居住,往後逢年過節能來看看外孫女。再則便是迴你的老家,你自己選吧。”


    隔天,齊齊格帶著孩子進宮,不巧哲哲和海蘭珠去佛堂禮佛,大玉兒從書房飛奔迴來,和齊齊格一道坐在清寧宮的炕頭看這個孩子。


    “是像多爾袞,這鼻子簡直一模一樣。”大玉兒抱著孩子說,“皮膚雪白雪白的,比阿圖還要白,將來必定是個小美人。”


    齊齊格不大高興,大玉兒笑道:“你是不是想,她的額娘一定也是美人?”


    “是啊……”齊齊格說,“我到現在還恨多爾袞呢。”


    大玉兒促狹地說:“難道你樂意輸給一個醜女人?”


    齊齊格恨道:“你怎麽說話呢,就算她的親娘是仙女,我也沒輸啊,她有什麽資格和我比?”


    哲哲和海蘭珠從門外進來,便聽見她們在拌嘴,海蘭珠笑道:“還是姑姑明白,怪不得不讓玉兒去你家裏看你,她就會欺負你。”


    大玉兒卻笑嗬嗬地把繈褓遞給哲哲:“姑姑你看,這孩子真是像多爾袞。”


    哲哲歡喜地抱來,低頭一看,卻是心頭一驚,目光迅速掠過大玉兒的臉龐,而後匆匆地收迴了。


    海蘭珠在一旁說:“齊齊格你別不高興,其實我覺得,這孩子挺像你的,你來仔細看看?”


    哲哲忙道:“瞧著,還真有些像,齊齊格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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