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最後一天,皇太極帶著大玉兒一道出城,來巡視多爾袞和豪格練兵。


    他們分別在盛京城外的東西兩頭,往來也要一個時辰的距離,大玉兒跟著皇太極騎馬,或急或徐,皆緊緊相隨。


    皇太極偶爾和身旁的人說話,想起玉兒來,一轉身,她總是在身邊。


    “冷嗎?”又要出發了,皇太極引馬湊近了些,摸一摸大玉兒的手,果然十指冰涼,若是把手凍僵了握不住韁繩,行進中很是危險,他不免皺眉。


    “我的手是暖的,隻是不如你的暖。”大玉兒笑道,在皇太極眼前晃了晃,伸屈手指說,“你看,靈巧得很。”


    皇太極嗔道:“別逞能,後頭給你備著馬車呢。”


    前方豪格帶人前來相迎,乍見大玉兒隨扈,心中便是一怒。


    如今他和這布木布泰算是杠上了,若非這娘們兒跑去練兵場撞見自己的人,怎麽會有之後的麻煩。


    大玉兒倒是以禮相待,雖然年輕,也有庶母之尊。


    她對豪格本有幾分愧疚,自責壞了人家的事,可那天在清寧宮裏,姑姑冷然道:“老大不小的人了,一點規矩沒有,他的人傷了你,哪怕不能明著來向您賠罪,請大汗代為轉達也是一句話,他真以為能瞞天過海,誰也不知道?他做兒子的不尊重在先,還要我們倒貼去巴結他?”


    大玉兒知道,姑姑不喜歡豪格,更提防豪格。


    從前吳克善到盛京,他們姑侄倆說話,大玉兒在一旁聽,那時候他們或許就覺得大玉兒還小聽不懂,可即便不懂但也給記下了,記得最深刻的是,吳克善要姑姑看好自己,別讓她和豪格走得近。


    如今大玉兒才明白,別走得近是什麽意思,畢竟那會兒豪格還是個少年,她亦懵懂天真,而多年前,阿巴亥大妃和代善的事,到如今還被人拿來當笑話。


    此刻,見豪格對自己冷冷的,大玉兒便知是為了那件事記恨她,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客氣,不必愧疚,她本就沒做錯什麽。


    練兵場上,馬蹄聲轟隆,炮火震天,皇太極說豪格是打仗的料,而大玉兒已經見過多爾袞那邊的氣勢,兩相比較,的確不分伯仲,至於戰術之上的差別,她是不懂的。


    皇太極帶著她來看紅衣大炮,讓她伸手摸一摸,這冰冷冰冷的鐵家夥,叫她肅然起敬。


    可是大汗卻說:“都是明朝的技術,漢人真是世上頂聰明的人,若非明朝積弱,我們大金是不會有機會和他們對戰,但老天既然給了這個機會,我絕不會放手。”


    大玉兒問:“若是和朱元璋打,你有信心贏嗎?”


    皇太極大笑,插著腰說:“自然有,朱元璋那會兒,還沒有這些鐵家夥,真刀真槍,拚得便是智謀戰略。”


    他欣慰地看著玉兒,“你連朱元璋都知道了?”


    玉兒笑道:“咱們要去搶人家的地盤,怎麽能連人家老祖宗是誰都不知道呢。”


    可皇太極的臉色忽然暗下,神情凝重地說:“是啊,搶人家的地盤。”


    大玉兒心裏一緊,怕是自己得意忘形,說錯了話。


    不料皇太極卻道:“光是在遼東這麽些年,許多事要推行要鎮壓,都十分困難。漢人看起來柔弱,骨子裏卻堅韌強硬得很,難的不是領兵入關,入關之後,一切艱難才算開始。”


    大玉兒鄭重其事地聽著,皇太極見她也緊張,輕鬆一笑:“早著呢,現在還是好好想,怎麽打開明朝的邊境才是,他們怎麽會真的弱,死了一個袁崇煥,什麽都沒改變。”


    他們倆在前頭,像是有說不完的話,大汗一會兒笑,一會兒凝重,跟在後麵的人,自然是十分好奇。


    豪格目光冰冷地瞪著大玉兒,他甚至從心裏覺得,阿瑪帶個女人來,是給他找晦氣,被大玉兒摸過的紅衣大炮,他都不想要了。


    皇太極在這一頭逗留了兩個時辰,便帶著大玉兒往多爾袞的軍營去,走到一半時,恰遇送信迴盛京的飛馬快報,皇太極命人攔下,當路就看起了信函。


    大玉兒本是四處張望,新鮮地看著城外的光景,忽聽皇太極說:“是察哈爾來的信。”


    “那位囊囊福晉要來了嗎?”大玉兒想了想,很平靜地問。


    “她請旨赴京。”皇太極看著玉兒,“關於她的事,之前我對你提過。”


    大玉兒心中雖然無奈,可國家大局之前,她什麽都能麵對,故意笑道:“怎麽非要跟我解釋呢,敢情隻有我不懂事嗎?”


    皇太極瞥她一眼:“原來你有自知之明?”


    這都是玩笑話,玉兒當然不會當真,也不會生氣,說笑幾句,便策馬跟著他繼續往多爾袞的軍營去。


    要說,皇太極如今大事小事都愛和她念叨,一見麵總有說不完的話,她心裏快活還來不及。至於那個叫娜木鍾的女人,到來之後宮裏會有什麽改變,她猜不到也不想猜,該來的,總會來,她和姑姑,還有姐姐,自然有她們的尊貴和驕傲。


    沒多久,多爾袞也前來相迎,自然他已經知道大玉兒隨扈,但在皇太極跟前,絕不敢多瞟一眼。


    轟轟烈烈的練兵之後,練兵場上彌散著火藥的氣味,比起過年時宮中鞭炮煙花的氣息,這裏的火藥,果然帶著肅殺氣。


    皇太極和多爾袞在那頭說話,大玉兒站在這裏,看著寒風中挺拔整齊的將士,想到戰場上的廝殺拚搏,便是熱血沸騰。


    忽然天上傳來一聲長嘯,一道黑影迅速撲來,有人出聲喊:“不好……”


    皇太極手中握拳,他看得很清楚,是一頭蒼鷹正撲向大玉兒。


    身邊的親兵已是衝上前要保護玉福晉,卻見大玉兒展開手臂,蒼鷹沒有攻擊她,反而停在了她的臂膀上。


    人群中發出唿聲,皆是覺得不可思議,皇太極疾步上前,那蒼鷹感受到威脅,展翅騰飛,瞬間衝入雲霄。


    大玉兒仰望著天空,看著蒼鷹翱翔,低頭便見皇太極緊張地看著自己,她莞爾一笑:“大汗,我小時候養過大雕啊,個頭還要大呢,我不怕。”


    皇太極心一鬆,可不是嗎,他記得玉兒曾提過,她在科爾沁養過大雕。


    一旁,多爾袞臉色鐵青,所幸玉兒無事,方才見蒼鷹撲向她,他幾乎就要衝上去了,差一點點,就要勾起皇太極的疑心。


    “明日和豪格一道來見我。”皇太極要走了,吩咐多爾袞道,“你們各有長短,不如互相磨合,各取長處,不論法子是誰的,最後練出來的兵終究是你們的。”


    這一點,多爾袞要大度豁達得多,抱拳道:“臣遵旨。”


    將要走時,皇太極忽然道:“方才半路接到飛馬快報,察哈爾來信,娜木鍾請求入京。”


    “是。”多爾袞沉靜地看著他。


    “你看看手下有沒有合適的人,好去接她。”皇太極說,“之後你要往朝鮮走,你留個合適的人,辦完了這件差事,再讓他去和你匯合。”


    多爾袞很奇怪,接娜木鍾大有人在,何必非得是他的手下。


    再細細想,要主動去接娜木鍾的人,應該不少。當初他接來了竇土門福晉,事後就有人說,多爾袞從中獲利,可當時除了不讓竇土門福晉把舊仆帶入皇宮,不願這些女人興風作浪欺負玉兒外,他什麽都沒圖。


    或許這一次……


    可皇太極什麽都沒再說,帶著大玉兒便迴宮了。


    夜裏,皇太極在大政殿與大臣議事,哲哲命人將晚膳送去後,就帶著玉兒和海蘭珠一道用膳,席間命阿黛將幾盤菜送去給竇土門福晉,大玉兒便說:“姑姑,娜木鍾要來了,大汗命多爾袞派人去接。”


    哲哲放下筷子,看著二人道:“那個女人,城府極深,林丹汗的八大福晉中她是最年輕的,卻能坐穩大福晉之位。往後你們要小心應付,有什麽事都要和我商量,盡量別和她有什麽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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