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政殿裏,皇太極正看著多爾袞在沙盤上預演他的練兵方略,尼滿急匆匆跑來說:“大汗,玉福晉發現蘭福晉高燒反複,人已經燒得迷糊了。”


    皇太極的心頓時揪緊,轉身就往門前走,可突然又在門檻前停下來,問尼滿:“是玉兒發現的?玉兒去見海蘭珠了?”


    尼滿稱道:“正是玉福晉去了蘭福晉的屋子,才發現蘭福晉高燒得厲害,蘭福晉屋子裏的婢女竟是沒有一個人察覺,若非玉福晉去了,怕是今夜、今夜……”


    “現在如何?”皇太極問。


    “大夫剛過去,還不知情形。”尼滿說。


    皇太極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重新走迴沙盤前,冷冷地對多爾袞說:“你繼續。”


    多爾袞也非鐵石心腸:“大汗,不如先去看望蘭福晉。”


    皇太極擺手:“玉兒在,我放心,海蘭珠有妹妹在身邊,就一定不會有事。”


    “可是……”


    “當日在皇陵大殿中,她是赴死的心,自己就要伸脖子往刀刃上抹,我對她說,玉兒在門外等她,她立刻就清醒了。多爾袞啊,是我對不起他們姐妹倆。”


    “大汗……”多爾袞緊張極了,皇太極竟然對他說這樣的話,在他看來,他們的兄友弟恭,一直都是彼此的偽裝和戲碼。


    連尼滿都愣住了,可他了解大汗的心思,話已至此,大汗今晚絕不會迴內宮。


    “可是多爾袞,你愛齊齊格,你該知道愛上一個女人是什麽感覺。”皇太極苦笑,看向這個正意氣風發的弟弟。


    偏偏多爾袞知道,他完全理解愛上一個女人是怎樣的心情,他還是求而不得念念不忘,更加深刻。


    “是……”多爾袞尷尬地應答著,“請大汗放心,蘭福晉吉人天相。”


    “別辜負了齊齊格。”皇太極一笑,“好了,你繼續說吧,有些問題,等你說完了再提,你這兩年追著林丹巴圖爾,對明朝那邊有些生疏了,有些地方不合適。”


    “是!”多爾袞定下心,重新開始講解他的想法。


    這一邊,大夫感到後,建議用烈酒為蘭福晉擦身退熱,從門外現成包了冰雪,擱在她的額頭。


    大玉兒跪坐在裏邊,寸步不離地守著姐姐,看著布包裏的雪水化開滲出,想到姐姐很可能穿過雅圖給她弄濕的鞋子,她的心都要碎了。


    宮女們忙了半天,一個個滿頭大汗,海蘭珠的氣色終於恢複了幾分,唿吸也平緩了許多,身上也不再那麽滾燙,可所有人都累壞了,癱坐在地上直喘氣。


    寶清在一旁瑟瑟發抖,是她疏忽了,以為海蘭珠躺下睡覺了,就沒再仔細看一看,她也是累了,這幾天日夜不歇地照顧主子,以為她真的好了。


    皇太極已經再三告誡她,哲哲也警告過這屋子裏的人不得偷懶,可她卻差點送了福晉的命。


    大玉兒看在眼裏,喊過蘇麻喇道:“帶寶清去吃點東西。”


    蘇麻喇領命,要帶寶清走,寶清哭著求大玉兒:“您讓奴婢留下,奴婢要伺候福晉,是奴婢該死,奴婢什麽都沒發現。”


    “姐姐不會怪你,你也別哭。”大玉兒冷靜地說,“你的眼睛都發黑了,該是多辛苦,迴去歇著,等姐姐好了,還要你伺候的,去吧。”


    寶清抽泣不止,蘇麻喇硬是把她帶走了,大玉兒詢問了屋子裏的宮女,這幾日是如何輪班的,為她們重新安排了輪班的時辰,又把自己那邊的人調過來,如此有人煎藥有人換冰包,有人看著地龍的火,有人隨時候命,一切井然有序。


    清寧宮裏,似乎是聽說皇太極不過來,哲哲明白丈夫的心思,便也隻打發阿黛過來看一眼,這會兒阿黛又來了,見屋子裏一切都安生,迴來告訴哲哲:“玉福晉就陪在蘭福晉身邊,底下的人各做各的,一點沒亂。”


    哲哲欣慰不已,感慨道:“大汗果然是對玉兒放心的。”


    同樣的消息,傳到大政殿,皇太極正和多爾袞說得熱火朝天,尼滿站在門前看,便心想不著急把話送進去,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大汗一定知道,蘭福晉沒事了。


    夜深時分,多爾袞才從大政殿退下,他和皇太極說了半天,這才想起來,他本是來稟告那個白衣人的來曆,但他一開始就說還沒審出來,皇太極竟然沒追問,也沒動怒,隻淡淡地一句:“知道了來告訴我。”


    他猜想,皇太極心裏是有數的,但多爾袞已經揣測過各種可能,甚至懷疑本就是皇太極派去的人。


    可皇太極的親信,怎麽能不認得玉兒呢?即便真有人不認識玉兒,皇太極又何須去刺探自己是如何練兵,軍營裏本就有人,每天要向大汗匯報進展。


    走出宮門前,多爾袞心裏認定了,這件事與豪格脫不了幹係,剩下的,就是等撬開那個人的嘴,又或是皇太極出麵幹預。


    他離開時,朝內宮的方向望了眼,緊握韁繩,但願玉兒平安無事。


    這一邊,皇太極迴到鳳凰樓,站在朝向內宮的窗前,聽尼滿告訴他後來發生的一切。聽說玉兒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麵對姐姐的急病不慌不忙沉著冷靜,他很是安慰。


    “大汗,大福晉這些年對玉福晉的教導,如今都顯出來了。”尼滿說道,“奴才多嘴說一句,還請大汗恕罪。這次的事,您就全交給玉福晉來處置吧,特別是蘭福晉屋子裏的宮女,出了這麽大的疏漏,論理是必定要罰的,可您就別出麵了。”


    “知道了。”皇太極道,“你放心,我對海蘭珠說過,她們姐妹之間的事,我不插手。”


    尼滿聽了,便勸:“既然如此,大汗早些休息,您的身體是大金的國本。”


    皇太極頷首,他不能不把自己的身體當一迴事,那日在書房對玉兒說,他們差了二十年,他會老。大玉兒哭得傷心,伏在他懷裏說,他不會老,她不要他老。


    他有坐擁天下的心,也要有坐擁天下的命,為了大金,為了他的女人。


    側宮裏,大玉兒守在姐姐身邊,時不時摸摸她的身體,姐姐的脖子裏已經是正常的溫暖,不再燙手得嚇人,她總算鬆了口氣。


    而她自己,今天才經曆的生死驚魂,身上還有傷,心裏還有恐懼,看著姐姐,想著發生的種種,掉了一迴眼淚,不知不覺地也睡著了。


    蘇麻喇半夜來看,見格格拉著大格格的手睡過去,心疼不已,扯過毛毯蓋在大玉兒的身上,叮囑值夜的人要仔細,便退下了。


    後半夜,宮裏十分安寧,大玉兒睡得酣沉,晨曦微露時,海蘭珠先醒了。


    睜開雙眼,便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抓著,那柔軟而溫暖的手指,她不用眼睛看,也知道是妹妹。


    側過臉,妹妹正唿唿大睡,紅潤的臉頰微微鼓起,不知道是不是夢裏正和人生氣。再仔細看,便看見她下巴上的傷痕,猜想一定是昨天被人劫持時受傷的,她心疼地抬起手,想摸一摸。


    這才感覺到,玉兒的手掌裏有奇怪的傷痕,她把大玉兒的手拿起來看,掌心裏手指上,縱橫交錯的口子,看得人觸目驚心。


    海蘭珠輕輕撫過傷痕,卻還是弄疼了夢裏的人,大玉兒倏地睜開眼,怔怔又茫然地看著姐姐,她似乎半夢半醒,還沒明白怎麽迴事。


    “疼嗎?怎麽會傷成這樣,劫持你的人用刀割你的手嗎?”海蘭珠聲音沙啞,擔心地問,“身上還有傷嗎?”


    大玉兒好委屈,她昨天嚇得魂飛魄散,被人掐著脖子,被人在山坡上拖,還差點被扒衣服,她從山上滾下去,天旋地轉,以為自己要死了。


    “姐姐……”大玉兒嗚咽起來,“我從山上滾下去了。”


    海蘭珠伸手抱住她,輕輕拍著妹妹的背脊:“玉兒不怕,不怕。”


    門外聽見動靜,已經起身來候命的蘇麻喇和寶清立刻進來,可見到這光景,蘇麻喇二話不說拉著寶清出去了,寶清顫顫地問她:“玉福晉和蘭福晉,能和好嗎?”


    蘇麻喇搖頭:“我也不知道。”但她問寶清,“那天你跪在門外頭,是怎麽了?”


    寶清紅著臉低下頭,支支吾吾地說:“我說玉福晉的不是,說她總是把孩子丟在這裏,妨礙大汗來……福晉就生氣了,頭一迴對我發脾氣,要我跪到門外去。”


    “你活該!”蘇麻喇敲敲她的腦袋,“你是傻子呀,看不出來她們姐妹倆彼此的心,她們能不好,可不許別人說半句不是,沒打死你是你命大,活該。”


    寶清拉著她的胳膊說:“我再也不說了,你別嫌我。”


    此刻屋子裏喊人了,她們應聲進去,端茶送藥預備早膳,哲哲親自過來看了眼,隻說了幾句叮囑的話,之後便繼續留下這姐妹倆。


    而海蘭珠還很虛弱,說不幾了句話就喘大氣,但是有妹妹陪在身邊,她心裏踏實,聽大玉兒反反複複地說昨天被劫持的事,又被她吵的頭疼,不知不覺就睡過去,隻是夢裏頭,一直抓著妹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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